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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1-2004

人生難得幾回累

  5:26 PM,我坐在吉普車(Humv)裡,這是在科威特的最後一次運輸(convoy)。數千輛軍車從德州第一裝甲師運來此港。平時在德州第三軍駐地,全師散布各地,如今集中在這個港口上,得以觀第一裝甲師的全貌。所謂千軍萬馬確實不假(第一裝甲師,歷史上由騎兵師演變而來),這還只是一個師幾萬人馬裝備而已,不知當年曹操人馬八十三萬,齊齊浩浩下江南的氣概如何?一戰,二戰史上有很多戰役,動不動就是幾萬人,十幾萬人對陣撕殺;國共作戰史上也經常是幾萬人,十幾萬人開火打殺,不知那陣線實況如何,電影電視上雖也有描寫鏡頭,畢竟那真實性要大打折扣。
  想一想,在這個地球上,人類,這個原本上帝最美好的創造物,墮落以後,幹出的事一方面是驚天動地,另一方面也是叫人痛不欲生。我們生活在具体的歷史時空中,神允許墮落後的人類有自己的制度,以維持秩序,神也是這秩序的最終維繫者,祂時常在看顧我們。藉著歷史過程,神在其中興起大能的拯救。在人類的這些制度中,國家、軍隊、法庭、警察、監獄等,都是用來維持秩序(當然也有好有壞)。像今天,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咒罵戰爭,不要軍隊,可實際上,倘若沒有一個維持世界和平秩序的強大力量,一個薩達姆的野心就足以毀滅全人類。我們生活在這一具体的歷史時段和文化之中,生命最多不過一百年。心滿意足的事還沒有看個夠,傷心落淚的事就可能接踵而至。論個体論人生,在歷史的長河中就只是一段短暫的感嘆而已。就像我抬起頭來,看看前面的太陽,剛才還是金光四射,現在就漸漸西沉了,只留下淡淡的金黃餘輝。
  今天要開走的幾十輛軍車,已經排列整齊,據說要晚上八點才出發,在深夜我們要通過一片無公路的沙漠地帶才能回營。
  其實軍牧並不需要每次都來,不必如此辛苦,但既然我帶著体驗生活的目標而來(人生難得幾回累嘛!),就樂意來經歷各種場面,看一支小部隊怎樣執行和完成其任務、其具体的操作規則等。只有知道戰士們怎樣辛苦,知道他們具体在做什麼,然後通過交流,知道他們大概在想什麼,關心什麼,才能有效地幫助他們,並把聖經上的真理應用在生活和環境上。
  從下午12:50出發,到現在已經7:30 了,七個小時坐在汽車,身上、車下是幾寸厚的塵土,又是全身披挂,即使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住了,何況是肉身。還要繼續等待,我已經兩餐沒有吃飯了。倒不是因為沒有吃飯,乃是在這大太陽下,幾寸厚的塵土裡,幾百個馬達齊轟鳴,加上身背幾十磅的具体環境中,胃不需要工作,但不喝水可不行。一踏上科威特,那瓶裝的礦泉水,鋪天蓋地,隨手可得。感謝神,祂賜我喜樂的心,和不畏勞苦的意志,及愛戰士的心。雖說是灰頭土臉,我從後視鏡上看自己,臉上還是紅樸樸的,有點容光煥發,像十八歲的青年一樣。聖經上向我們啟示,你若以主為喜樂,魔鬼就只得逃跑,真是不假。
  夜慢慢開始了,戰士們都在等候。在中東這個小國科威特上,美國陸軍第三軍第一裝甲師正準備到伊拉克去,接替已在那裡浴血奮戰的第四步兵師(二戰時由巴頓名將統帥)。有幸,作為一個前天安門學運的學生領袖,一個曾在共產黨的秦城監獄服刑一年半的中國人,今天有這樣的机會為世界和平盡自己的職責,並有机會親自体驗和經歷,專制的伊拉克如何能建成一個民主自由法治人權的社會,如此想來,渾然不覺疲勞辛苦之至也。
  八點,天已晚,我們準時起程,經沙漠無路,前面汽車捲起的塵土,鋪天蓋地,後面司机只好照著前面的紅點而行,我們差點被沙土覆蓋,緩緩前行。
  想一想我身邊的這些戰友們,他們從中午12:50集合,到現在凌晨三點還在沙漠裡、大風沙中駕車前行。沙漠的天氣到晚上甚是寒冷,再加上汽車的速度,涼風吹來,感覺刺骨。非常有意思,平時熱的時候,頭盔和防彈背心成為欲卸不能的累贅,沒想到在半夜,頭盔和防彈背心(OTV)特別保暖,當然,既然子彈都可抵擋,寒風又算什麼呢?只是四肢還是陣陣哆嗦。
  坐在車裡,雖然寒風刺骨,我的思維卻十分活潑。時而看看前面的大沙風捲,時而看看天上的月亮,思緒一潟千里,過去讀過的許多東西都來到腦中,一閃而過,想起萬里長城的故事,邊塞烽火的古人歲月,想起什麼南征北戰,裡頭的張軍長、李軍長的故事(最熟悉的那句,他們坐在吉普車裡,張軍長哀求李軍長,"請你看在黨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李軍長說,"張軍長,張軍長,請你堅持最後五分鐘,請你堅持最後五分鐘---")
  然而一陣熟悉的曲調繚繞於耳,兒子,女兒,妻子也偶爾在腦中出現,還有一些舊人舊事等。時而想像,如果敵人攻來,我們該如何反應,總之,大腦這時清晰活躍,抵抗疲倦。但我想得最深入的還是,要完成一項偉大的事業,真的是不容易啊!什麼時候才能締造一支這樣的雄師,以擔起建設中國民主社會的使命呢?這件事我想了許多年,待我歸信了上帝以後,才在心中踏踏實實有了平安,上帝啊,既然我信你是創造者,是歷史的主宰者,是我們的拯救者,難道這樣大的事──把中國從專制制度中解放出來的事,你卻撒手不管嗎?我堅定上帝有祂偉大的計劃和時間表,並要興起祂所喜悅的僕人,來完成這一事業,這是一個基督徒的信心。
  汽車已全部開到,執勤官下令檢點人數,並校對槍支彈藥。停車處離我們的營區還有十分鐘車程,所以我們還要等巴士來接我們。已經是4:23分了,大家辛苦勞累等待了16個小時。正在等待,執勤官大喊"Chaplain",我的臨時警衛員替我應答,(由於我的警衛員必須去參加射擊訓練,沒有來參予這一次任務,軍士長派一位女戰士這次充當我的警衛員。根據規則,在戰地軍牧必須有警衛陪同,形影不離),原來一輛小車開過,接我回營區,這並不是特權,乃是一種關心和禮遇,他們知道我並不須要執行這樣艱難的任務,乃是我自願與戰士們一同經歷。看著凌晨5:00還在寒風中等待的戰士,我的心愛他們,為他們禱告。
  下了車,我走回自己的帳篷,天已微亮,風不再刺骨,只有涼意。頭上的月亮和星星還在,我邁著輕快的步伐,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向營裡。突然想起一件事,從1989年鬧學運絕食到蹲秦城監獄,及後來流亡美國,有五、六年時間我一直腰痛不斷,怎麼今天這樣累得半死,背幾十磅坐在車上十幾個小時,竟不覺得腰疼呢,難道鋼禁真的是這樣煉成的嗎?
  想來至此,真感嘆人生難得幾回累。
  5:10,我帶著寸厚的全身沙土,悄悄摸上了我的小行軍床,戰士們正在黎明中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