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亦復雨 (後篇)--by Norika 
< 第三回 >


  醒來時,我身在圭的臂彎之中,從窗口射進來的日光,明亮得令人為之目眩。

  睡眠顯現了如此的忘卻效果,多少有些浮上來的感覺……吧……

  嗯……不論再怎麼哭泣吶喊,一到早晨太陽又將昇起……吃不消而被壓力壓
得扁扁的,人生真是不簡單……唉唉唉……

  連小提琴都不想看到了,卻又叫我下週還要去……昨天沒有跳下去的我,不
去也不行吧……但是,要去又……

  「早安?」

  「嗯。」

  「感覺如何?」

  如果說我不拉小提琴的話,圭會怎麼想呢……

  「嗯,還好。」

  還有,幾點啦?

  似乎老早就醒了的圭,把眼鏡遞給我,我看見時鐘的指針指向對上班的人來
說已經遲到很久的時間。

  「圭,遲到了。」

  「今天要缺勤。」

  「你要翹班嗎?」

  「發燒呢? 啊,好像降溫了。」

  「我說過是長牙發燒所以不用擔心吧? 現在趕快過去吧。你這樣我不是
很沒有立場嗎?」

  「你是我最愛且最重要的存在,你的安恙與否,是我的最優先事項。傷還
會痛嗎? 我最寶貴的悠季……」

  「喂……你的聲音在笑耶?」

  「連自己都覺得很裝模作樣。」

  「既然自己知道就還有救。不管怎麼樣。」

  「今天就請安穩地睡吧。」

  圭以截然不同的深刻語調說,我回道,

  「沒這種時間了啦。」

  我反駁,為了不刺激到那裡的傷,選擇謹慎的姿勢起身。

  「嗯,OK。」

  「要練習嗎?」

  「對。被臭老頭跟熊男兩個人剝削得體無完膚,可以休息的時間只有昨晚
而已。」

  什麼啊……如果停不下來的話。

  「哦。」

  「一直到下禮拜的星期二,不管怎樣總得練。」

  嗯!?

  「下禮拜星期二……是大年初二嗎?」

  「啊……對。」

  「渾帳。今年沒過聖誕節也沒過新年。這麼說起來,大學時代也一直都是這
樣。放完假一定不是上課就是考試。從來不能去玩。」

  「那,初詣是三日,新年到新瀉去賞雪就取消吧。」

  「啊,有這種計劃嗎?」

  「本來想新年到溫泉去是個好主意的。」

  「該不會已經預約了吧?」

  「不,還沒。」

  「那,不管去哪都不好吧。如果不是半年前就預約好的話,就訂不到好地方喔。」

  交談時,接過圭幫我拿好的衣服,出了臥房。

  「還是想要個附屬的淋浴間。」

  「這邊嗎?」

  「寢室跟浴室太遠不方便。可以下樓梯嗎?」

  「啊哈,我不要緊。」

  沖洗去昨夜荒唐的殘滓,換上衣物,我到鋼琴房去。

  調好音,正拿不定主意要做什麼好,正想著也沒其他事好做,(那就開始練
吧)的時候,玄關的門鈴響了。

  確定聽見圭出去應對的腳步聲,開始為手指暖身,把弓架在絃上。

  「喂∼越後的笨蛋傢伙在嗎∼?」

  生島!?

  「喔,在在。」

  連同聲音一起出現在房門口的生島,一副酒足飯飽後心情愉快的大灰熊表情
,大搖大擺走進來,大剌剌兩腿一伸坐到沙發上。

  「喂∼桐之院,我要茶! 昨天晚上暴飲暴食,不管喝了多少水還是口渴。」

  聽了就有氣!

  「要水的話請到廚房。」

  生島對著冷冰冰說出這些話的我,若有所指地嘻嘻笑。

  「唷,這麼不高興啊。你的男人是再了不起的貨色,我也不會搶的。我喜歡
的老練一點的。」

  「……你在說什麼?」

  「哎呀,昨晚聽了不少事情,聽了真是好笑!」

  說著,生島又開始嘻嘻亂笑,我想著(還在醉啊)。

  「我說啊。」

  正要說出接下來的台詞,『我才沒有時間跟發酒瘋的人奉陪』。

  然而……

  「正夫講給我聽的。」

  「正夫?」

   「福山正夫啊。」

  福,福山老師的事嗎?

  「正夫他說啊,入學考試的時候被騙了。嘿嘿嘿。」

  「哈?」

  「就說給你聽聽吧。那就是你還需要多加磨練的地方啊。」

  ……該不會是在說我的事吧?

  「不就是這樣嗎? 在試聽會上,可以發出把人從瞌睡中叫起來的音的傢伙,
竟然會把伸展開來的地方又縮回去,那不是正夫的作法太遜了吧。」

  「在說我的事嗎?」

  當然一點也沒錯,但是生島沒回答,只是自顧自接下去。

  「廢話,鄉下長大跑到都市來到頭一事無成的故事本來就很多嘛。

  還說了什麼像那種心胸狹小的傢伙,因為都市的毒氣連睪丸都會萎縮也是
沒辦法的事。只有正夫擔起這個責任,也很可憐啊。

  還有。」

  生島壓低了聲音。

  「跟正夫的姦情,沒被桐之院撞破吧?」

  低級地豎起中指來質問。

  「哈!?」

  意想不到皺起眉頭來的瞬間。馬上出現在視線裡的圭,揪住生島的頸子把他
拉到玄關去,

  「給我滾出去!」

  把他踢到外頭去了。真的就踹了屁股把人給趕出去。

  不過,就算圭不做,我也會這麼做的。

  我,我跟福山老師……什麼啊? 到底那隻熊男是有什麼誤解了!?

  圭回到玄關來。如冰層般的無表情,我打了個寒顫。

  「呃,生島說了奇怪的事。」

  正說著,窗外傳來生島的咆哮聲。

  「喂∼HONEY∼!」

  「啊,夠了,那傢伙。」

  正想叫他不要打擾附近鄰居,打開了窗戶。

  「正夫要我傳話!『自己好自為之,不要再留一手了,不然你就滾回越後去
種田吧』! 聽到了嗎!? 我話傳到囉!」

  我打開窗子,兩手併成喇叭狀大聲叫道。

  「留一手是說什麼事情?」

  生島彷彿醉意全消的神情向上望來,

  「你應該知道吧,桐之院。」

  這麼說了。

  回過頭一看,馬上隨後跟過來的圭,苦笑回答。

  「悠季還沒有發揮真正的實力,我也常常在說啊。但是總要有個契機。」

  「就說吧。」

  生島點了點頭,銳利的目光朝我瞪視。

  「算了,也是有沒開花就枯死在裡面的花蕾啊。雖然園丁會很悔恨,但是這也
是沒辦法的事。」

  以剛才那樣『嘿嘿』的口吻說著,

  「那就再見啦。」

  背過身去。

  「特意前來真是辛苦了。」

  生島踏著笨重的步伐回去,圭關上窗戶。

  「啊……」

  我仰望圭的側臉。

  圭俯視著我,

  「今天不休息一下嗎?」

  微笑著說。

  的確,或許現在的我所需要的不是和小提琴,而是和自己面對面的時間。

  「昨天上課……只上了十分鐘就結束了。」

  我聽著自己無力的聲音在恬靜的鋼琴室中響起,向圭一五一十地坦白。

  「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是以意識仔細聆聽存在於自己體內的音,和小提琴所發
出的音的異同,並使兩者一致的練習。一個音符或休止符都不能輕忽,控制想要聽
見那個音的意志,一直保持到全曲結束,如此的練習。

   此外。」

  我發覺自己的手還拿著小提琴。

  一面想著不解決掉這個問題,我說不定就不能再把小提琴握在手中了,一面把
它和弓一起放在鋼琴上。

  「這樣說起來是技術的問題,但是昨天上課時,我瞭解到對我而言更根本的課題。

 
    終究……聽到老師和生島的《雨歌》就懂了……在我體內,具備供人聆賞價值
的音,根本就不存在。

  知道我在說什麼吧。應該知道的。總之我擁有根本上致命的缺點,並不是練習
或什麼其他的問題,這樣下去,我永遠不能被稱為音樂家而只是個小提琴樂手……
實在感到有些絕望。」

  「原來如此。」

  圭插話,

  「這就是『那個』高嶺,竟然會發揮完全不像他的親切心的原因啊。」

  我一想到不禁噗哧笑出來。

  「所謂的正夫,竟然是說那個恐怖的老師。」

  而生島所說的是……

  「老師好像跟生島意氣相投。雖然覺得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身為音樂家
卻很融洽。」

  「高嶺說是被抱怨得很慘,所以才來說給你聽的。」

  「嗯,是啊……那是老師在發牢騷吧。向生島抱怨說是不管用筷子還是木棍
都攪不動的水泥腦袋,『越後的頑石』吧……」

  「但是這也是期待的反面啊,我聽了是這麼覺得。」

  「嗯。但是啊……再怎麼期待,我體內還是空無一物。」

  鼻頭湧入灼熱的物體,最後變成了欲哭的聲音。太難看了……一邊想著,我
用雙手遮住臉。

  「要是真的空無一物的話,我想福山先生一開始就不會給予期待了。他是老
經驗的教師。是具有認清學生素質的能力的音大助理教授吧。」

  「啊哈哈。聽到了吧?老師說『被入學考試時的音給騙了』。」

  「如果由我來解釋,這是因為使得列席審查者的福山先生認為(想採用這個
學生)的音,你已經發出來了。

   根據你的話,中途怯場來回兜圈子,而後審查中止,能考上是僥倖的,但
是全曲如果變成這個樣子的話,馬馬虎虎的音應該更會被刷下來吧。

   然而,你被福山先生所看中,結果收到了及格的通知。」

  「要是這麼說,那時候發出的音,才是僥倖的吧。」

  「一整首曲子嗎? 都用碰巧僥倖才能發出的美好音色拉出來? 這種說明
才像是差勁的小說家硬插進情節的奇譚啊。

   你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發出足夠身為一個將來的音樂家,曼妙的「你的音」
了。我可以斷言。」

  「呼呼……不行啦,沒有說服力。連聽都沒聽過的音,你保證什麼?」

  「我聽過的。」

  圭這麼說。

  「雖然很可惜,只有一次而已。」

  我一邊想著反正又是要說些出自愛情的奉承或詭辯吧,有些壞心眼地反問。

  「耶?何時,何地?」

  然而圭接得很順。

  「去年六月四日,在富士見川的散步道。」

  如此答道。

  嗯?那麼說,不就是……

  「欸。就是我第一次聽見你的小提琴的時候。

    在戶外連演奏者的樣子都找不到的位置,這種惡劣條件下聽到的音,卻讓我
感動了。能夠遇見如此誠摯飛昇直通天聽的音色。那是我至今所聽過的小提琴的音
中,屈指可數的至高品級。

  所以,才會致力於尋找擁有那個音的主人。然後」

  圭一下子指著我。

  「我找到了。」

  「啊哈哈。」

  我低下頭。

  要是相信這個,該有多好呢。如果能相信我真的持有這種音的話……

  想想,在一年半以前,在那種場地玩票性質的演奏,連拉了什麼曲子、怎麼拉
的都不太記得,再怎麼說起來也只不過是消遣而已。並沒有理由能說是感動了你的
音啊。

  圭彷彿讀透了我的心思。

  聽見他輕聲嘆息。

  「你是在想『就憑我,不可能會擁有那麼美好的音的』對吧?」

  這麼猜個正著以後,又接著說下去。

  「那就是你『該捨棄的心結』所在之處啊。

   反過來也是我很想要問問你的地方。

   為何,你不可能是擁有那樣的音的主人?

   還有就是,你如此頑固地否定自己的長處的根據何在?」

  「…………」

  「欸。要是我一問你就回答得出來,也不至於會煩惱不已了。」

  然後圭的口氣變了。

  「轉換一下心情,聽一下鋼琴怎麼樣? 雖然出去散個步也不錯,但是今天似
乎很冷,出門也不會太愉快吧?」

  「也好……」

  「那,現在開始是由天才指揮者.桐之院圭的鋼琴所舉辦的假日獨奏會。

  來,請就座。我拿酒來。……有了。」

  出去又回來的圭,手裡拿著兩人分的酒杯,和拔掉軟木塞、我嗜飲的白酒酒瓶。

  「如果下了雪就氣氛十足了,不巧外頭卻是晴天。」

  將為了我而開瓶的酒,注入單手拿著的兩個玻璃杯,圭把一杯遞給我,而後輕
啄自己的杯子坐到鋼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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