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區--雨亦復雨後篇第五回

 雨亦復雨 (後篇)--by Norika

< 第五回 >



　　圭在餐桌上準備好的，是西式的雜燴粥。

　　「你的拿手好戲又增加啦。」

　　「如果太清淡的話，要不要加些料？」

　　「嗯，這樣差不多剛好。啊……好吃。」

　　「謝謝。」

　　「伊澤先生教你的嗎？」

　　「不是，看書的。」

　　「書是說料理的嗎？　你！？在書店！？」

　　腦中想像書店的食譜櫃前面，和女性們混在一起，一百九十二公分的英俊男人，
板著一張撲克臉選書的景象，我笑得打滾。

　　「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必笑成這樣吧。我買的書叫做『男人的料理』。」

　　「不，不是，那個，沒事。男，男人當然絕對是會做飯的。」

　　但是，再也沒有比你的形象更不適合的了。詳細說起來，你帶著印花布頭巾穿著
短圍裙的樣子，給Ｍ響的人看見的話會大吃一驚吧。

　　「帥呆了。」

　　擦乾因為笑得太過分而流出來的眼淚，我說。

　　「你啊，不管做什麼都很帥唷，噗～咳咳咳。」

　　「如果我不是自信家的話，剛剛的話會讓我深受傷害喔。」

　　「抱，抱歉。所以說啊。」

　　「只要說愛我然後親一下，我就會復原了。」

　　「是是。我愛你。雖然是又帥又奇怪的傢伙，卻令我如此迷戀。」

　　然後，親吻。深刻，且熾熱，心情和身體都隨之高昂……

　　「嗯……啊。」

　　牽連著銀色絲線分開來的唇間，

　　「不行。」

　　悄聲道。

　　「因為今天才過去沒多久，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可是，我想要……」

　　「不要用這種表情誘惑我。太勉強了。來，請繼續吃飯。」

　　「啊～啊，昨晚要是沒那樣亂來就好了。」

　　「因為『把我弄壞』這種話太過於煽情，理性在不知不覺間就灰飛煙滅了。」

　　「停，好丟臉。舊事重提是犯規的唷。」

　　「對不起。」

　　「那，吃完以後要練習了。啊，今天晚上大家會來嗎？」

　　「是，七點以後開始。取了名字唷。好像叫『蟋蟀六重奏團』。」

　　「耶……難道是五十嵐取的名字嗎？」

　　「不是，提案人好像是齊田。五十嵐似乎還有更妙的提案。」

　　「啊哈哈，他的靈感常常都很妙哪。太希望被採用了吧。」

　　「結成了相當不錯的團隊工作喔。齊田負責籌措，五十嵐則是實技方面的指導課
長，可以將成員領導得很好。」

　　「是嗎……那我就安心了。」

　　「欸，我想後天就可以這樣上場演奏了。」

　　「哇，真的。就是後天啦。」

　　那一晚，我從樓上傾聽了一會兒『蟋蟀』樂團的練習時間。

　　嗚哇，真是無重量的《Ｇ小調慢板》啊。不過，這次這樣子或許剛好。如果真的
莊重而厚重地演出，反倒像是送葬曲似的。因為是有圭在旁的練習，或許也計算到了
這一層，所以塑造出這種音色。

　　啊～果然聽得見五十嵐的音。由於是在音大專門修習的音，才在一群素人中顯得
格外突出吧。

　　而後，恍然覺悟到。

　　我可以聽得出來五十嵐的大提琴。現在在響著的只有兩把，一把是以低音大提琴為
本業的石田先生所拉奏，所以能夠分辨手法的不同也說不定……不，不對，五十嵐的音
仍然一如五十嵐地響起。

　　也就是說，我的音也具有這種個性吧。但是，我應該能得到的理想的音，也位在這
個『我的音』的延長線上……該想想看吧。否定自己就什麼都無法展開，圭這麼說，而
我也這麼想。

　　既然如此，我可以從現在所擁有的音之中，盡我所能發出最美好的音，藉此逐漸匍
匐前進以達到目標，反正就是要為了往前進而努力。

　　來吧，既然決定好了就練習吧，練習。下週星期二又要去上老師的課了。



             ※                 ※                 ※


　　二十九日，在醫院大廳舉辦的迷你演奏會，似乎獲得相當的好評。

　　市山先生則說，

　　「太輕淡的《Ｇ小調慢版》。」

　　雖然獲得如此的講評，然而因為圭本來就以此為目的，也就是成功了。

　　院長好像也表達了還想再拜託的邀詞，『蟋蟀六重奏團』今後也還會持續活動下去
的樣子。

　　而春山小姐以此打開話頭，

　　「市山先生也請趕快出院來參加吧。」

　　抱持這種口氣，而市山先生也做了約略的回應，那麼小市復活的日子應該也近了。

　　除夕和元旦，我只聊勝於無地稍微吃了些蕎麥麵還有燉菜，此外一直埋首於鋼琴房
為上課奮戰，圭一整天都坐在沙發上翻書。

　　問他不去老家拜個年嗎，回答是要回去就要跟我一起去。

　　嗯～～……還是去一下比較好嗎……能不去就不想去……



         ※                   ※                    ※


　　而後，一月二日。星期二。

　　正想說反正是過年，穿件好一點的衣服，但或許會嘗到『這種矯柔造作的裝扮能練
習嗎』之類的挖苦，還是穿上平日穿著的衣服，帶著拜年送禮的酒出了門。

　　生島對我既沒做燉菜也沒煮菜肉年糕頗為不滿，絮絮叨叨地抱怨，但說要去老師那
裡拜訪，表情上倒是沒有異議。好像在期待這次會有過年請客的樣子。

　　也好。我還沒被叫到老師家去過呢。

　　在許多剛初詣回來的盛裝十分醒目的街上，一面考慮明天我是不是也要出門去參拜
，一面走著，步入掛著稻草繩飾品的玄關。

　　哎呀，有客人？　嗚哇，那個笑聲，是三條小姐的同伴們嗎？　剛過年就碰到啦。

　　「恭賀新喜！　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打了聲招呼，進入上課的教室。

　　生島開始活動手指，我在一旁調緊弓毛、調音。啊，一週以來是否有少許進步呢。
就拜借老師嚴苛的耳朵吧。

　　等待老師出現，以練習曲做為準備運動時，老師就進來了。沒想到其後還有幾位盛
裝打扮的女性魚貫而入……五位。三條小姐不在其中。

　　幾位女性分別說了新年賀詞，而後坐進沙發椅上。

　　啊呀～今天還有聽眾作陪嗎？　也罷，大家都是老師的弟子，應該不至於被嫌棄或
是嘲笑才是。

　　話雖如此，香水還是什麼的女性氣味在房間裡彌漫。幸好生島沒說什麼奇怪的話。

　　「難得有這麼近聽見生島先生的鋼琴的機會。請參考。」

　　老師對那群女性說。諸位女性以認真的表情頷首。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話，就可以輕鬆點了。

　　「那麼，從開頭開始。」

　　「是。」

　　我架起小提琴安好弓位，等候生島的前奏。

　　啊～心跳有點劇烈起來。鎮定下來。就算會遭到新年一早就被震怒踢出去的命運，
現在的我也只能盡我現在的全力了。

　　聆聽最初的和音，輕吸一口氣，伴隨吐氣一同拉出音來。

　　盡其所能而坦誠地指向我的音，祈願能用我所知最極致的聲響讓小提琴歌唱，將接
觸到絃的琴弓上的感覺予以集中，全心傾注於耳朵和意識。

　　映入眼底的女性們的華麗色彩會成為干擾，所以中途閉上了眼睛。

　　我的音……我的音……想要用我應該擁有最美好的音，來編綴這首曲子……雖然如
此……還是不對……我所知的夏雨，還要更……彷彿唰一聲爽快地傾注而來，從因日照
而枯萎的樹叢草叢，昇起豐潤的翠綠香氣……使得田野綠化重生的雨……令稻穀飽滿的
雨……將枝枒間的蕃茄洗得光淨亮麗的雨……潤澤地上一切生命的雨……是這樣的……

　　拉到第三樂章結束，放下琴弓。真對不起，還是只能發出這種音。

　　「呼。」

　　老師拍了一下生島的肩。

　　「再來一次。」

　　轉向我。

　　「是。」

　　「試試看第三樂章。」

　　「是。」

　　架起琴身時，老師說了聲「喂」……是對那些女性們。用下巴指使，幾位女性站了
起來。

　　「打擾了。」

　　「守村先生，請加油。」

　　「哈，謝謝。」

　　「非常感謝。」

　　狹小的房間一空下來，我不由得鬆了口氣。

　　正要開始，生島轉向女孩子們剛出去的門。

　　「拜託一下。」

　　我出聲，他才轉回來預備開始。

　　「穿和服的女人真不錯。」

　　啊～夠了～什麼意思啊，這樣竊笑。

　　「你自己回去吧。我要陪小姐們玩玩。」

　　請～吧，那是你的自由。

　　「……拜託不要說什麼沒品的話。」

　　「我可是紳士。」

　　「哪點像了？」

　　被老師咳哼一聲斥責了。啊～真是的～竟然被生島牽著鼻子走。

　　而後老師只讓我拉了兩次第三樂章，給予「到下禮拜以前脫一層皮再來」的意見。

　　只是，還有沒直接對我說下去的後話，

　　「生島啊，讓你無聊了。」

　　這樣啊。

　　「越後的人只會注重枝微末節。都忘記這是協奏的樣子。這個蠢蛋。」

　　唔，這大概是在說我除了自己的音都沒在聽……

　　「小姐們還在嗎？」

　　生島像是找到肉塊的熊一樣，皺皺鼻子站了起來。

　　我想著（真的沒關係嗎），但也沒有多說什麼的道理，就這樣出了老師宅。

　　往後的歸途上，我將感覺若有所得的第三樂章，在腦子裡不斷反覆。

　　是了，就是那裡的樂句，如此……感受到了什麼。方才在老師面前，不能停下來深
究，就任由它流去了。

　　嗯～那到底是什麼呢……什麼是，這樣子，似乎就快要可以恍然大悟了……

　　走向車站的路上，我將這一句在腦中反覆又反覆，為了要捕捉那個感受到的什麼，
而一再拉奏……

　　「啊！！」

　　那完全是憑空而降，我不覺間叫出聲來。走在我前方的一對情侶回過頭來，我慌忙
壓住嘴。

　　但是，我懂了！　懂了，懂了！！那個昇往天空的《史城博覽會》的記憶，和那個
第三樂章的樂句的音，影像一瞬間倏然交疊，好比相機的模糊掉的焦點重合的一瞬間，
一切變得清晰可辨似的，降臨了！！　我所渴求的音！！

　　是了！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雖然因為從胸口底層滿溢的喜悅，想要跳起來，但是在路邊不能做這種事。

　　我讓捕捉到的音在腦海中作響，急忙奔向車站。飛躍進收票口，跑上通往月台的樓
梯。搭上十分擁擠的電車。

　　而後，這腦海中的音，是否能化為實際的音呢。用小提琴是否能演奏出來呢。我想
演奏！　我想快點拉琴！

　　這個欲求如此強烈，越來越膨脹起來，但是電車仍在悠哉悠哉地行駛。

　　在涉谷換搭的山手線，因為參拜的人潮尖峰擠得水洩不通，到了僅在這個時節開放
的明治神宮站一湧而出。

　　但是，再怎麼空曠，還是不能在電車裡拉小提琴。

　　終於抵達新宿，再換車。可是到家還要花上一個小時。

　　啊～真是～為什麼速度這麼遲緩呢！？　快跑啊！　啊～又要靠站～都別停了多好
啊～！　就算是早一秒也好，我想回家去拉出那個音來～！

　　好想拉琴好想拉琴，一不留神絆了一跤，我想道（還不如在這裡把小提琴拿出來算
了）。

　　要做嗎？　不好，會給四周的人帶來困擾的。但是我想拉，馬上。不好吧。又擠又
晃動得這麼厲害。但是，但是！

　　搖搖晃晃的電車到了站。門在眼前開啟的那一瞬間，繃斷了。

　　不行，再也受不了了！

　　我跳下電車，左右張望看哪裡能拉琴。附近如果有公園的話……什麼啊，從來沒在
這站下過車，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好了，不管在哪裡都可以！

　　背對湧向收票口的人潮，快步走向月台的邊上，迫不及待打開琴盒，取出小提琴和
弓。

　　「真是對不起了。」

　　對於公眾場所做為私人使用這件事，口中喃喃致歉，將弓安在絃上。

　　這一句的，這個音。在腦海中早已拉奏鳴響過的這個音，以乘載於琴絃之上的弓，
是否能化為現實的音呢。

  　……啊啊，再來一遍。是聽得見的音啊，應該發得出來啊！　都已經在腦海中如此
清晰地響起了！所以……來吧……出來吧……！　不，都出來過了，發出來！

　　當時的我，和週遭的聲音或是任何事物全然無關。只顧一心一意，全神貫注於拉出
那個音來。

　　而後…………來，來了！

　　對了，就是這個！！　拉得出來了！！　這就是我所渴求的音！！　我想發出的音！！

　　「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以顏色來比擬，就好比是映在水滴中的樹林的鮮綠……宛若映照葉端之上綠意的露
珠，圓滾滾而透明地凝結，將光、風景和我自己都包含在其中的小宇宙……這就是，神
所賜予我的，我的音！！

　　好高興好高興。在腦海中捕捉到，以小提琴化為現實，惹人憐愛的這個音，我想再
聽它無數次。我一而再三反覆著這一句，癡醉於妙不可言的至高滿足感。

　　所以，聽到《電車到站了》的廣播聲，猛然回過神來的我，一定徹底接近變態了吧
。像是用弓愛撫小提琴似地拉琴，臉上又掛著媚笑……

　　想到（嗚哇，這裡是車站！）的瞬間，我的羞恥心猛然湧現，於是慌慌張張把小提
琴塞進琴盒。

　　「學生嗎？」

　　有人叫我。

　　「是，是！」

　　轉過身，聲音的主人是個不很和悅的老伯，

　　「對，對不起。」

　　我賠禮道。

　　啊～糟了～我真是的，在這種地方！

　　然後老伯說，

　　「不不，我在想這是什麼曲子。」

　　「啊，呃，布拉姆斯的奏、奏鳴曲。」

　　「這樣就沒了嗎？」

　　老伯很不滿似地說。

　　「好歹也拉一下全部吧？」

　　這樣成何體統啊。

　　「啊，啊哈哈，可，可是，這。」

　　「什～麼，不是過年嗎。好啦，好啦。」

　　在旁邊圍觀的不知有多少人，都點頭同意老伯的話。

　　想到他們是不是一直看著剛才的我，羞愧得想要逃跑，但是電車好像沒有要來的
意思。

　　「這，這樣嗎？」

　　「對啊。」

　　「哈，哈。那就這樣，因為全曲很長，來一遍第三樂章就好了。」

　　「小氣鬼。全部來一遍。」

　　「啊哈哈，會讓站長生氣吧。」

　　這麼說道，但是會生氣的話老早就生氣了。

　　「呃，那麼，就應觀眾要求囉。呃，可是，我是生手。」

　　「唔嗯。快拉吧。」

　　總覺得老伯好像在看舞龍舞獅一樣。

　　在新年的車站月台上的突發獨奏會，自始至終都被電車轟然到來的聲音和廣播所
干擾，然而在拉琴的時候小小的人牆圍了過來，這些人在我拉完的時候拍手鼓勵。

　　雖然場所不合，並適於好好集中演奏，但是得到了快樂的感觸，而非常幸福。

　　我和老伯握手答禮，搭上下一班電車。不知有多少人揮手送別，讓我很難為情。

　　啊～這，今天還真是……

　　啊哈哈，跟圭說這件事吧。

　　突然叫著「我好幸福！！」飛撲上去。這樣的話，圭會翻個白眼，然後說「那太
好了」。連理由都不會問。啊哈哈哈哈。

　　……嗯，我找到了『我的音』。感覺像是從樂譜的五線間萌芽而出，從現在開始
才正要好好培育它。

　　但是我的手總算是抓著了夢的尾巴。

　　然後我將雙手交握胸前，感謝音樂之神。

　　（感謝這分精彩的新年賀禮。我現在打從心底覺得當小提琴家真好。我發誓要竭

      盡全力以求精進。

                                                       守村悠季　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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