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退團勸告(前篇)--by Norika 
< 第一回 >
  一月二日,傍晚時分。

  在從富士見車站回家的路上,我以慢跑的速度奔馳著,抵達家門。

  「我回來了!」

  我一面說著,一面從玄關飛奔而入把鞋子踢掉,就這樣往鋼琴房去。

  「回來啦,悠季。」

  在我想進去的時候,突然從房間出來擋住入口的高個子。

  「我回來了。」

  從他身旁鑽了過去。

  「悠季?」

  「嗯?什麼事?」

  我邊回答邊把小提琴盒放在沙發上,脫下外套扔到適當的地方,打開琴盒。把小
提琴拿出來,準備好琴弓,用鋼琴的A音開始調音。

  方才,在車站捕捉到的音。是不是能夠切實發出來呢?沒有忘記吧?

  且慢,上衣太累贅了,領帶也是。

  「好了,正式地來吧。」

  宛如自音樂之神那裡得來的紅包一般,感覺最是美好而又絢麗的,我的音。

  捕捉到那音是在第三樂章的這一段樂句…啊,不行。

  等等,鎮定下來。好好地集中心神,回想剛剛手上的觸感。

  可以嗎,去吧……嗯,嗯……但是……唔,失敗了,再來一遍。

  對…對對……對了,很好……來吧,好像來了……啊,渾帳∼∼重來!

  應該出得來才對。應該做得到的。都已經做到過一次了,沒有做不到的道理啊。

  讓神思清明下來,只要能讓存在於腦海中的音明瞭地響起……對,把它用弓和絃
鳴響成現實中的音……應該會響……已經響過了的……所以,響起吧!

  太好了,做到了!

  接下來,就要一而再三地,讓它不論何時都能響起。

  把這兩小節,翻來覆去反反覆覆地拉,從十次裡面有一次出現,到五次中有一次
地持續下去。

  我逐漸明白,不集中的話就無法穿透,縱使是像針孔那麼微妙的焦點,只要右手
和左手的聲息互通,朝那個焦點穿透過去,就能夠確實地出來我所要的音。

  而且,讓它發出時的感覺,越玩味越覺得更想要玩味得更多……就好像是性交高
潮時的快感……似的。然而,比那更深得多的感覺,該怎麼說呢……當心神和身體以
及音符倏地同步的瞬間,那難以分說的來勢,感覺比起性交的高潮還要好上十倍…

  我不顧一切地追尋著這分妙趣。

  當那感覺美好、突然到來的一音,三次中有一次捕捉得到的時候,以後的音是不
是也能用這種音來演奏呢。從這裡開始,能以它進行一個小節嗎……

  理想的音在腦海中響起。因為它正在響鳴著,因為想要這種音的目標也很明確,
就這麼來吧!

  左手啊,你按絃的方法……用什麼力道按絃會出來什麼聲音,應該很熟知吧?右
手,怎麼操弓也應該熟習已久了吧!

  我想要這個音!這個音,這個音!用我心之耳可以聽見的音!既然是聽得見的音
,應該就拉得出來啊!!

  對……就是那裡,焦點在那裡,對焦對準了,來了! 就是這樣!

   用這樣的張力來拉下一個音……但是就算移絃,心技體的對焦的必要……也絲毫
沒有……所以說! 明白嗎!?認真點,右手! 這種場合的移絃,只要輕盈地把弓
尾提起來不是很好嗎!? 放鬆肩膀的力氣。

    捨卻多餘的緊張。做個深呼吸,讓神思清明下來……可以嗎? 好了,那個,再
來一次。傾聽腦海中響起的音……不要用力,用力就不好了……看,來了……捉到了
……不讓它逃走……持續下去……對……對了,這個音調……保持好……

  「唔。」

  啊∼為什麼在這裡中斷了呢!去…

  「好∼好好好,再一次∼」

  然而,五次十次地嘗試的時候,無意間就抓到竅門似的東西了。為了不讓捕捉到
的音放手逃跑,逐漸了瞭解心思、神經與雙手要維持怎樣的狀態才對,也找到了為此
控制緊張與放鬆的方法。我開始抱持『而後只要蓄積必要的訓練,說不定就能用想拉
的音來演奏完全曲』的希望。

  而後,再度這麼拉著的同時,接二連三地明白過來了。在學生時代的課程上,被
福山老師嚴厲地大聲斥責的種種,(就是這麼一回事嗎!)以及(要是這麼做就好了
!)等等,都有趣地解開了謎底。宛若雙眼有鱗片撲簌簌滴落,音樂或是演奏之類的
事情都浮現在眼前。到方才都還無法捕捉到的種種事物,因為恍然大悟的悟感而得以
捕獲。『這麼做就對了』的方向性,以雙眼可見的道路形式在我面前展開。向我招著
手。

  這已經不是高興所能夠形容的了。

  疲倦了就倒在沙發上,用圭默默送來的三明治或是生魚壽司填飽空腹,除此之外
的時間,就只是死命地拉著越拉越起勁的手感讓人愉快得難以忍受的小提琴。

  不知在哪個拍子模糊地嘆了口氣,忽然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完全不知道今天
是幾號了。

  把小提琴放進琴盒,爬上二樓的寢室,越過窗子所看見的天空,以極其明朗的蔚
藍色映入眼簾,我倒在床上。

  出生以來第一次品嘗到滿滿的充實感,總算能夠把只有一小節也想做到的音給拉
了出來,我籌算著今後要讓它充盈在全曲,拿下眼鏡閤上眼睛。

  當短暫的音符迅速變成一整段,不在一瞬間捕獲不行的一個音一個音的針孔,若
不好好地穿透,音色就會變得不安定。但是,既已把握到課題,剩下的就是修練了。

  此外,因為注意力被音吸引住,該放在樂句構成上的心思似乎都被疏忽掉了,下
次可得好好地…啊,對了對了,不對圭說聲「對不起」和「謝謝」可不行。在琴房閉
門不出的這段時間,幾乎連句話都沒說到哪……



※ ※ ※



  我是守村悠季,今年二十四歲。從新瀉來到東京,從邦立音樂大學的小提琴科畢
業以後,在高中當過臨時採用的音樂老師,去年秋天在日本音樂大賽中得到第三名的
成績,現在,正在準備獎勵得獎者的發表演奏會。

  曲目是布拉姆斯的奏鳴曲《雨歌》,雖然遭到大學時代起的師父,福山正夫老師
超級毒舌的殘酷鍛鍊而哭泣。但是,我確信著緊緊懷抱小提琴至今的時光,並非是虛
度光陰,正是感覺極端幸福的時候。

  因為找到了『我的音』。

  不對,是根基。想起在我體內沉眠已久,我曾經發出過最好的音色,讓它成為現
實中的音拉出來,如果是這個音的話,我有即使在老師面前也能毫不羞愧地拉出來的
自信,對此非常地高興。一想到若是這個音,老師也應該不會多說什麼了吧,下次上
課就可以勝任愉快了!

  啊……稍等一下。對我自己來說是那種音,但對布拉姆斯的曲子而言又是怎樣呢
?啊∼糟了∼把重要的事情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睡著睡著一邊思考著種種事情,一想到這件事就醒了過來。

  布拉姆斯老師意圖展現的音是怎麼樣的呢,那樣做可以嗎?不去確認一下不行。

  臥房裡只有小燈的亮度,就算戴上眼鏡也因太暗而看不清楚的時鐘,似乎是指向
拂曉時分。

  可是,還是放不下心。用那個音可以嗎,我想立刻知道。

  我起身,幸好是穿著外衣直接睡的,離開床鋪朝琴房走去。

  「……悠季?」

  充滿睡意的聲音,從我離開的床上叫著我。

  「啊,抱歉,吵醒你了? 現在才,呃……五點二十分。要我六點半的時候過來
叫你嗎?」

  「不用……我有調鬧鐘。」

  「嗯。那,乖乖睡吧。」

  「呼阿……」

  聲音的主人是桐之院圭。只比我小半歲,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美青年,做為
一個職業指揮者具有天才的能耐,也是和我同睡在一張雙人床上的戀人……但是,最
近不知幾天來都埋首於小提琴,連早安和晚安吻都沒有。

  於是我回到床邊,在裹在羽毛被裡的圭,閉著眼睛而充滿男人味的美貌的唇上,
啾地印上一吻。

  「嗯?」

  圭略為掀開眼簾。

  「對不起。」

  我道著歉。

  「什麼事?」

  這麼說著,睡意一掃而空的男中音反問。

  「這段時間,完全把你丟在一邊不管。對不起。但是沒辦法。」

  「欸,我明白的。」

  圭微笑著,把手伸到我這邊來。用指尖輕觸從床邊彎下身來的我的髮絲,像在梳
理似地撫摸著。

  「終於得到了繆斯的啟示吧?聽到就明白了。」

  「是嗎?」

  「是啊,你身處於那麼深刻的狂喜之中,我可是歷歷在目。」

  「狂,狂喜……哪。」

  雖然說實際上,拉著拉著,當那個音出現的時候,是那樣的感覺沒錯。然而一本
正經地從嘴巴說出口,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說,哎……沉浸在自我滿足之中……的意思嗎?」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狂喜這個詞彙,讓我忽然想起三條小姐說的壞話「很致力
於搔到大眾癢處的小提琴嘛。」。

  「不是。」

  圭否定。而後,以放在我頭下的雙手支撐著,從棉被裡伸展身軀,以清醒的眼神
凝視著我說道。

  「姑且,廣義上來說或許也可以算是自我滿足的範疇,但是連自己都無法滿足的
音,更不可能成為能夠使聽眾感動的藝術吧。

  可以說是螁去了一兩層皮的狀況,現在的你的音,是我始終等待而期望著的,以
一個小提琴家的身分,你真正價值的開花結果;對我來說,樂見於今後的進展。」

  「謝謝你。」

  「所以呢,我會忍耐的。不要太掛念我的事情。因為與繆斯交歡的美妙,我也很
清楚。我不會認為你用情不專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跟那,次元是不一樣的啊。」

  「要是不接受這個狀況,沒有活生生的戀人就沒辦法過日子的我,就會這樣墜入
無盡痛苦的深淵中唷。」

  「才沒這種事情呢。」

  雖然我想要在態度上表示出來,而引誘圭進入深吻……唇間的快感,卻不由得像
褪了色似地索然無味起來,為了不讓圭察覺到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猛然一驚結束了
深吻。

  「我走了。」

  我離開床鋪。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想要在還沒忘掉的時候去拉。在奇怪的時間吵醒你真對不
起。」

  「哪兒的話。能跟你講講話就好。」

  「嗯,對不起。」

  打開門,猛然想起。

  「對了。」

  「是?」

  「今天是,幾號啊?」

  「……一月六號的早上。」

  「哇。」

  我一面走出臥房下樓梯,一面思索著。

  我該不會是變成冷感症了吧? 是因為明白了音樂面的狂喜的關係嗎? 這樣的
話,會很困擾的。圭不是會很可憐嗎。

  但是,一旦進到琴房,手一拿起小提琴,這種思緒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我熱中於建立通道,與身在譜面彼端的作曲者聯繫的作業,連圭作了早飯,吃完
了出門去上班都沒有察覺。

  等到累了,肚子也餓了,到廚房去找到圭親手作好包起來的三明治,以及寫有圭
的字跡的簡單字條。

  『今天起富士見要開始練習,九點半回家。』

  然後是簽名和日期。

  啃著三明治,我看向牆壁上的月曆。

  今天是六號的話……是星期六。到下次上課還有三天。

  此外,現在是幾點呢? 啊,過了九點了。那就休息到中午為止,練息到四點,
出去買東西作晚飯……這樣的行程表,剛好符合六點空也他們來吃飯的時間。

  嗯,不能總是這樣子向圭的耐力撒嬌。不漸漸回復到日常的作息時間可不行。

  此外……富士見的練習七點開始是說……究竟翹掉了幾次啊。年終一直到二十八
號還在練的吧? 探望市山先生的慰問演奏,最後也不能參加了。

  這麼說起來,敲定演出的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也開始練習了嗎?也就是說,不
準備那邊也不行吧。哇∼……輕輕鬆鬆就一口答應獨奏這種工作……



※ ※ ※



  所謂的富士見,也就是富士見市民交響樂團(又叫做二丁目交響樂團),是我從
音大學生時代開始參加的業餘管絃樂團。

  最初,是無論如何想要一個拉小提琴的場所而入團,入團之後很快就開始扮演訓
練者的角色,之後又擔任樂團首席這麼重要的角色。

  雖是音大出身,卻無法進入職業的管絃樂團,對好歹也要確保臨時採用的教員資
格餬口時代的我(這麼說,不過是去年…不對,已經是前年了,因為新的一年已經到
來…的事情)而言,富士見是與音樂唯一的接點。雖然是臨時採用的『音樂講師』,
但和演奏有所關聯的地方,除富士見以外絕無僅有。

  富士見所謂的演奏活動,由於只要有樂器,不管誰都可以入團的低門檻的原因,
做為一個業餘樂團水準絕對不會高到哪裡去,但我認為『市民樂團』這樣的存在很好
,圭也相當中意而擔任經常性的常任指揮者。

  說難聽點,只不過是差勁的業餘愛好樂團罷了,然而都是非常喜歡音樂,光聽不
能夠滿足,而從事樂器演奏的人們所集結起來的,就熱情這一點看來,和跟我們有著
一模一樣名字,通稱『市民愛樂』的半職業性樂團比較起來,一點也不遜色。

  而且團員裡面的人,分別是主婦、上班族、學生等等,下至十幾歲上至七十幾歲
的人都有,帶著樂器集結起來,以「只是富士見的夥伴」的形式,立場和歲數的差別
全然無關,而不會有窘迫的氣氛。對於練習都相當認真地配合,因為最重要的是共享
『音樂』這分樂趣的夥伴吧。大家情感都很融洽,從前在大學的樂團中時常(不對,
是長年不斷)會有的人際關係問題,從來就不曾聽說過。

  這樣的富士見,對我來說是無可取代的所在之處……但自從著手配合《雨歌》真
正的意涵,就把樂團首席的立場丟在一旁不管,連練習也翹掉了。

  但是正直地說,比起富士見的練習,今晚仍然比較想要進行自己的課程……這也
是沒辦法的事。雖然也有因為工作的關係,一整個月都請假的團員,但是我好歹也站
在樂團首席這種具有責任的立場啊。嗯,那就去吧。

  ……雖然這麼想……

  六點半。我打電話到富士見的負責人石田先生所經營的咖啡店『莫札特』去。石
田先生還在店裡。

  「我是守村。新年快樂。」

  《哎呀,新年快樂。雖然對守村來說,這飛躍的一年一定會越來越忙,還是請多
多指教。》

  唔哇,變得很難說出要請假的話了。

  「哪裡哪裡。請多關照。還有,實際上是…」

  《柴可夫斯基的獨奏怎麼樣了?》

  會這麼問吧。

  「實際上,年終到年初都只顧著準備發表演奏會的節目…」

  《啊,說得也是,柴可夫斯基是六月所以還很充裕,但是那邊是三月的事。準備
得怎麼樣了?》

  「是,正在總算摸清了頭緒的時候。」

  《嗯嗯。是《雨歌》嘛。我很喜歡那首曲子,很愉快哪。》

  「啊哈,感謝您。我會努力的。

   此外,呃,今天的練習,非常抱歉要缺席。」

  《啊,這樣嗎?》

  「好像有點快要感冒的樣子。」

  我撒了個謊。

  《啊,這麼說還是不要逞強比較好。今年的感冒,據說從一被感染開始就很難治
好,而拖得很長唷。》

  「對不起。雖然身為首席,卻給大家添麻煩。」

  《不會不會。練習這邊,目前似乎也還不到可以加進獨奏者的時候。》

  「啊,是這樣的啊。大家讀譜都很辛苦吧?我今天還是去一下好了。」

  《不不,不要緊的。因為這邊還在從頭開始一點一點慢慢來。不要勉強才是。星
期二會來嗎?》

  「啊,是。我想會去。」

  《那麼就請多指教了。啊,感冒也請保重。》

  「是,謝謝您。真的很抱歉。呃,請向大家問好。再見。」

  切斷電話,略為沉浸在使用謊言當作藉口的罪惡感中,但比較起來,可以進行自
己的練習的安心感,或者說是解放感還是比較強。

  以感冒作為藉口,是因為感覺起來比起正直地說出想要進行自己的練習,更容易
被人接受。嗯,真是方便的理由啊。

  從樓梯下面,聽到空也在叫我的聲音。

  我步出為了打電話而爬上來的臥房,下樓到玄關。

  空也還穿著鞋子,抱著喇叭盒在等我。

  「媽咪∼再不去就要遲到了啦。」

  「啊,對不起。我今天請假。」

  「怎麼了?」

  「嗯,有點事。我已經跟微笑先生連絡過了。」

  空也一瞬間目不轉睛地瞪視我的臉。

  「嗯。」

  點了點頭。

  「那我去了。」

  「慢走。路上小心。」

  「好。」

  一邊回答,空也一如往常地,朝向掛在牆上的光一郎的肖像畫說聲「打擾了」,
匆促點了個頭,從玄關出去了。

  沒有鞋子,應該是生島先出門了吧。

  到廚房去看看,晚飯的餐具都已經洗過了。是空也弄好的。

  我到琴房去,再度展開因為買東西和作飯而中斷的練習。



< 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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