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色的記憶盒子 
  < 第五集 >



     星期天早上九點半,不知何時起成為桐院堯宗與伊澤光一郎的「早茶時間」。常常
 是堯宗拉大提琴或彈鋼琴,伊澤帶著蛋糕西點和詩文集等前來;巧克力戚風、奶油杏仁
 烤餅、雪萊詩集、杜英諾悲歌、蕭邦敘事曲、莫札特的小星星;如此不可思議,卻又如
 此自然。如果伊澤記著回頭想想之前的情景,一定會驚訝於此間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呵,這次該為他帶些什麼好呢?若是蕭邦,拜倫當最適合;俄式果醬茶如何?覆
 盆子醬配上水蜜桃派…」公務閒暇之餘,伊澤已習慣性地在腦中盤算著;參雜莫名的愉
 悅與微小的興奮,就像心懷緊張期待的孩子第一天上學,每次每次都無比新鮮,從沒有
 一絲厭煩。

     無暇多想緣由,光是沈浸在這喜悅中,就佔去他全副的心神。


     「不知道拉琴的感覺是怎樣的。」現在,光一郎已能在堯宗面前坦率地說出自己的
 心情。

     「你想試試嗎?」堯宗的聲音低低、穩穩的,還有旁人不易見的溫柔,此時此地竟
 再自然也不過。

     「我…可以嗎?」臉頰一下子燒起來,自己又說了蠢話了,總是給他添麻煩…

     對方用眼神示意他過去,輕鬆而優雅的邀請。他遲疑了幾秒,才邁開步伐,走向堯
 宗所在的紅木椅,在他面前站定。

     堯宗站起身,伸出手,握住他的臂膀,輕輕牽引他坐下。伊澤茫然無措,只得像懸
 絲木偶一般任對方擺弄。堯宗將琴移至他臂彎中,右手持弓,左手按弦。

     「手臂打開…要用食指和中指。」一隻大手牢牢握住伊澤的右手,有些冰涼,修長
 而骨感的手指;堯宗正站在他身後,雙臂虛環;「使力,對,慢慢滑過去…」低沈柔緩
 的男聲自耳際傳來,提琴斷續發出嗡嗡的低響。

     堯宗的臂膀時而碰觸到他的,暖暖的體溫傳遞過來;若有似無的氣息拂在臉上,屬
 於對方獨特的味道。怎麼說呢,不是人工古龍水的造作,而是清澈微涼的自然體味。

     像海。

     堯宗就這麼把伊澤的右手包在自己手中,左手由自己按弦,開始拉起一段輕快的旋
 律,大大的共鳴箱不時傳來震動。伊澤對於大提琴能在自己懷中發出聲響感到十分新鮮
 ,一曲未終,便忍不住輕笑出來。

     「怎麼了?」琴聲未落。

     「抱歉,沒什麼,只覺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來了。」伊澤不好意思地微微傾頭。
 「好可愛的曲子,請問這是…」

     「野玫瑰。」跟著音樂的高低起伏,堯宗好興致地吟唱:
     「Sahein Knab ein 
       Roslein stehn, Roslein auf der Heiden…」

     「男孩看見一朵野玫瑰,
       一朵荒地上開放的玫瑰,
       多麼地新鮮又嬌柔,
       他輕輕走近細看這花朵,
       內心興奮地鼓動不已,
       玫瑰、玫瑰、鮮紅濃豔的,
       荒野中的玫瑰。」


     大提琴低盪民謠風的旋律,配上男低音輕柔富磁性的歌聲,午前的起居室流動著的
 空氣薰人欲醉;大吉嶺茶有著白蘭地般的氣味,烤餅的奶油香,背後的那人海一般環抱
 他,氣息猶如波浪。伊澤覺得這世上的幸福莫過於此了…

     「若是能與您這樣相處,您的夫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性。」

     堯宗停下弓,不動。

     伊澤慌起來,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是否說到令他不悅或傷心的,不可碰觸的地方?
「抱…抱歉,剛才的話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您…」

     握住他右手的大手緊了緊,臂膀往裡縮了些——是錯覺嗎?堯宗重開旋律,又是巴
 哈無伴奏。猶如深夜之海,憂鬱的D小調。

     今天的堯宗似乎有些多愁善感,是什麼深深觸動了他的心弦?伊澤沒再多說一句話
 ,他知道此時對方需要的不是言語,是沈默,是陪伴,是心。


     熱情的、憂鬱的、濃烈的、洶湧的,蕭邦第一號敘事曲。

     伊澤坐在鋼琴對面的靠背藤椅上,隻手托腮,閉目凝神傾聽。有時眉頭輕蹙,彷彿
 承受不住樂音中澎湃的感情,肩頭微縮,像隻柔弱的小動物。

     琴聲頓止,堯宗轉過頭,對伊澤投以詢問的目光。

     三秒鐘後,伊澤才怯怯張開眼,迎上對方的關懷,他緩抒一口氣,眸子裡流光瑩瑩。
 「…好強烈,像快被淹沒了似地…在那琴聲中,究竟藏著多深沈,多強烈的感情?」

     堯宗沈吟半晌,終是重提起手,重複先前的旋律。

     「雅典的少女呵,在我們別前,
       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還!
       或者,既然它已經和我脫離,
       留著它吧,把其餘的也拿去!
       請聽一句我別前的誓語,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雅典的少女呵,我們分了手;
       想著我吧,當你孤獨的時候,
       雖然我向著伊斯坦堡馳奔,
       雅典卻抓住我的心與靈魂:
       我能夠不愛你嗎?不會的!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堯宗完成最後一個中強的和弦,慢動作般抬起手,又緩緩放下。垂頭,側臉隱沒在
 午前的微光中。

     「真美,美得令人心折,令我不禁想到拜倫『雅典的少女』。」伊澤輕輕嘆息,小
 心翼翼怕壞了這濃烈甜美的氣氛。

     日光在無聲中移動,光影以肉眼不可見的細微程度變換容顏。

     如果,這真的是他心中所想…

     空氣的流動剎時轉變。

     堯宗轉頭深深凝視,看進他的眼底;琥珀色的眸子裡,關不住的情感勢將決堤,眼
 看就要讓他沒頂其中…

     有什麼事情不對了,伊澤感到一陣不寒而慄侵上背脊,就像穩穩前行的火車突然脫
 軌,往他無法預測的方向失速而去;而前方是萬劫不復的無底深淵。

     不可能也不該有這樣的眼神…

     莫名的恐懼強烈攫住他,令他驚慌失措想要逃離;顧不得禮節,他猛地站起身,轉
 頭就要走出起居室,卻聽見身後傳來呼喚,聲音急切而渴望:「伊澤!」

     伊澤萬分艱難轉回身,很快低下頭,根本不敢看堯宗的臉:「對不起,請原諒我的
 無禮,今天就此告退。」緊接著頭也不回,幾乎是用衝的走出去。

     聽見起居室的紅木門關上的輕微啪噹聲,堯宗彷彿失去全身力氣般垂下頭。

     光影仍兀自流轉。




  < 後記 >


     終於又PO一篇啦,呵呵。各位有沒有等很久哩?
     終於要進入故事的第一個衝突點了,Miyako現在的心情真的是dokidoki呢!
     不曉得能不能寫得出好看一點的感情戲,每天都為了這小說茶飯不思,唉!
     希望各位會喜歡,我的辛苦就有代價啦!

     這裡拜倫的詩譯,仍然選自上次那本「拜倫、雪萊、濟慈詩選」。
     說到舒伯特的藝術歌曲,我非常推薦男中音費雪狄斯考(Dietrich Fischer-
 Dieskau),他已經是金字招牌,不做第二人想。野玫瑰、鱒魚、魔王、三大連篇歌曲
 集,都是最棒的名演,真的很好聽。
     蕭邦的敘事曲,自然要聽魯賓斯坦(Artur Rubinstein),各位沒有異議吧?
 我所選的音樂都有其意義,不曉得妳們發現了沒?如果妳們有更好的意見,一定要告訴
 我喔!^^

    下一集會很精彩(我自己覺得啦^^b),請各位期待!

                                       Miyako
                                       1998.6.14pm8:43


*****

如果我能背離你,即使是最最簡單、容易地,只是背過頭去而已。
去吧。去吧。離開這裡吧。讓我從你已死的這裡離開吧。
雖然我還在這裡,在最寒冷的冬天,順服於一個生命存在的悲哀,
我依舊堅持著,一個最簡單的信仰,
我等待,等待一小片、於將在未來四月翠綠菩提葉,於我的掌中,
獻給你,獻給你已死的這裡。

                             By林則良




< 第六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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