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色的記憶盒子--第18集

 霞色的記憶盒子


  < 第18集 >



     這天，真理子起了個大早，連盥洗都有點心不在焉，就急著把那件深寶藍色的風衣
 自衣櫥裡慎重地取出來，用軟毛刷小心拂去其上淡淡的灰塵。今天，他應該會穿上這件
 衣服吧？這高貴的顏色應該會與他英挺的身材相稱吧？他會不會對我微笑著說謝謝呢？

     還沒看他笑過哩，不知道他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想著想著，不自覺羞紅了臉。

     興沖沖抱著衣服，小快步走向門邊，見堯宗正在聽伊澤報告今日一天的行程，便耐
 心等在一旁，等到伊澤的敘述告一段落，才壓抑住自己的猛烈心跳，怯怯道：「嗯…我
 見您平常穿的風衣穿得有些久了，何不換一件，讓我拿去送洗呢？」越說頭垂得越低，
 最後的幾個字幾不可聞。

     堯宗轉過頭來，嗓音與面容同是冰點以下的冷：「不用了。」語畢即回頭，不再看
 真理子一眼。

     真理子卻像被什麼咒術縛住一般無法動彈；堯宗看似淡漠的表情下，那雙琥珀色眸
 子射出的眼光，卻像鋒利的冰刃直直刺穿她的心。

     堯宗自顧自走向玄關，在她身週只留下難堪而凝窒的空氣。

     伊澤見狀，待堯宗走下玄關後，便匆匆走向真理子，臉上滿是溫煦、充滿歉意的笑
 容：「夫人請別在意，總裁先生是因為最近銀行營運上有些窒礙難行，心中積了些鬱氣
 ，難免如此；這風衣先交給我，待他心情好些時，我再為您送上。」

     真理子慌慌交出手上衣服，驚懼之下只迸出幾個字：「嗯…麻、麻煩您了。」

     看她一臉茫然，雙眼通紅，濕漉漉地就要掉下淚來，伊澤不禁一陣心疼；自己與他
 一世糾纏，痛苦熬煎也就罷了，何苦要累一個無辜純潔的女子受哀呢？不忍再面對她，
 伊澤轉身又快步跟隨堯宗而去。

     突然氣行不順，他忍不住咳了起來。走進堯宗身邊時，仍然沒有止住。

     身前高佻的男人回過頭，無表情的面容下，琥珀色的眼眸透著詢問與擔憂。伊澤忍
 住咳，順了口氣，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請別擔心，我沒事。」一面伸手為對方開了
 後車門。

     直到載著堯宗與伊澤的車子開遠了，真理子還站在原地，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她
 瞭解堯宗不苟言笑的性格，及一板一眼的態度；只是為什麼，她說不上來，只覺得透心
 的冷。

     自己與堯宗已經是夫妻了啊，不是應該有那麼點不一樣的溫暖甜蜜嗎？她夢想過無
 數次的婚姻，為何與現實會有這麼大的落差？

     真理子想著想著，連羽津近身來都絲毫不覺。

     「小姐，怎麼啦？」羽津仍是一派陽光的笑顏，亮得炫目：「如何？少爺穿了那件
 風衣了沒？」

     真理子轉身面向羽津，微低垂頭，嘟起櫻唇，一副無限委屈的楚楚可憐，呢噥著把
 事情敘述了一遍；說到最後，眼眶又紅了起來。

     羽津聞言，歪著頭認真困惑起來：「嗯？怎麼會這樣？」左手撐著右手，右手指節
 抵住下唇，露出一個狐疑的表情：「奇怪…」



     巴哈無伴奏小提琴第一號，G小調，大提琴更加厚重、如冬日積雪雲的憂鬱感。

     「您終究仍沒穿那件風衣。」坐在對面靠背藤椅上的伊澤，右手支頤，神情有些憮
 然，但更多的是縹緲不可捉摸。

      最近他常常露出這種類似心不在焉的表情。

      大提琴聲停了一秒，繼而又起：「只要有原來那件就夠了。」琴聲的主人有著平
 穩中略帶冰霜的低沈嗓音。

     伊澤盡力露出一個微笑，不知怎地老覺得最近有些累，是工作的關係嗎？但只要能
 待在那人的身邊，疲勞就會頓時消解了大半。他刻意用輕鬆的語氣說話：「那件風衣是
 也該洗了。」

     低沈聲音的主人沒有答腔，大提琴流洩樂聲的速度卻加快了些，力道也強了些。伊
 澤正欲開口，想說：「這是真理子夫人的心意。」卻驚覺到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對堯宗說
 這些話。今天要背負世俗眼光的人是堯宗，要面對家族、妻室壓力的是堯宗；而自己做
 了什麼？逃避現實，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還想表現自己的寬宏大量、成人之美？他
 想讓堯宗把一切打點好，自己安逸地躲在暗處，享受對方分給他的愛嗎？真理子的事，
 自己有什麼權力干涉？說出這番好聽話，不過是為了更提高自己的優越，自我滿足罷了。

     自己才是不能面對現實的，真正懦夫。

     伊澤不禁苦笑，卻引來一陣激烈的咳嗽；怪了，是受了風寒嗎？怎麼最近咳的次數
 越來越多…

     「果然是前些日子辛苦了。」堯宗如此推測；伊澤聽出他話裡的自責，隨即安慰對
 方：「是風邪而已，吃個藥便會痊癒。」說著，臉上笑容可掬：「可以演奏Paradis的
 Sicilienne嗎？沈穩而溫柔的旋律線，和您的印象相當重疊哩。」

     堯宗抬眼看他，雖然表情仍然絲毫未變，眼睛裡卻隱隱含笑。重新整理坐姿，深呼
 吸，一掃G小調的陰霾，琴音婉轉吐露。

     小春日和，天光湛藍，間些微風拂來，仍帶些許涼意，沁人心脾。戀人攜手漫步石
 阪道上，偶爾相視一笑，甜意襲上心頭；一個眼神，千言萬語含藏其中，更有甚者，那
 些尚未成型，或無法付諸言語的東西。

     空氣中漾著的甜美，此時別有一番潛沈與堅韌，是因為曾領受過痛苦的關係嗎？此
 時，只覺愛悠久而綿長，彷彿能延伸到時空的盡頭。

     無論發生任何事，自己一定要陪他走到最後的；伊澤如此在心裡下定決心，不能再
 逃下去了。如果真愛他，就不應該退縮，不應該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安慰自己，也不應該
 用悲劇英雄的外衣包裝自己。愛就是這麼簡單，只有「陪他面對」而已。

     安靜平穩的時光，時間波瀾不起，令人忘卻分秒的流轉。

     廊下，真理子手捧食盤，步履優雅地無聲走過。

     「夫人，您這是…？」起居室門口的阿金出聲探問。

     真理子甜甜一笑：「我知道少爺與伊澤先生在裡頭，是特地為他們送茶點來的；瞧
 ，有少爺愛喝的大吉嶺，起司蛋糕，栗子烤餅。他們也該談得累了吧？…」突然住了口
 ：「有提琴聲！是他們在欣賞唱片嗎？」

     「不，是…是少爺在拉琴。」阿金神色有些倉皇。

     「哦？」真理子大而澄澈的眼眸頓時閃耀出驚喜興奮的光采：「少爺會拉大提琴？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怎麼以前都不知道呢？」她笑得粲然：「請快幫我開門。」

     「這…夫人，這…」阿金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啟口，真理子對阿金的慌張渾然未
 覺，仍然笑得可人：「還在發什麼呆？開門啊。」

     阿金不敢再發一語，悄悄開了門。

     琴音剎時清晰鑽入耳鼓，「好美…」真理子不禁在心中讚嘆，原以為自己的丈夫是
 個個性冰冷嚴謹、一絲不苟的實業家，沒想到他竟也有這樣的一面。正想踏進起居間，
 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邁出步伐前進一步。

     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真理子阻擋在外。她慌忙抬頭，映入眼簾的景象是：遠
 遠起居室那一頭，堯宗坐在一張紅木椅上，懷抱著大提琴，正演奏出靜暱溫婉的旋律；
 而伊澤坐在側向門扉的靠背藤椅上，右手支頤，定定望向堯宗，眸子裡滿是溫柔，及一
 種無以名狀的氛圍。

     然後，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她看見堯宗的眼光移向伊澤，視線裡竟承載相同的暖意；隨著旋律，那印象中從來
 凝結冰霜的嘴角，竟微微牽動。

     自己的丈夫正在笑！

     原來，他也是會笑的啊；這微笑為他原本凜然、性格的容貌，更增添男性魅力。而
 且，那不只是單純的笑。

     不知為什麼，真理子獨屬女人的直覺正向她如此耳語。

     整個空間就像是異次元，像結界，像凡人不能輕易跨進的，天堂；再無容納他物的
 空隙。

     她悄悄掩上門扉，低頭，轉身離開起居室，手裡還拿著那個托盤。

     堯宗將視線瞟向起居室的門扉，那一瞬間，琥珀色的眸子射出鷹般銳利的視線。




  < 後記 >


     剛剛看完小凜推薦的「蘇州之戀」（台大椰林風情motss版），心中百感交集。雖
 不是詞藻非常華美的小說，但其中的承載的真情、真心卻足以感人至深。

     李玟的「答案」是為你寫的，親愛的作者。

     Miyako又得到了繼續寫出霞色的力量了，謝謝你，Anteros，寫出這麼美的小說。
 謝謝小凜推薦這麼可愛的東西。真愛是最美的。

     大家在版上（BL版，陽光沙灘BB版）把堯宗罵得一塌糊塗；嗯嗯…一方面固然高興
 自己的東西可以引起大家那麼激烈的反應（對，表示我成功塑造一個任性的孩子^^），
 一方面也有些難過。因為我在寫霞色的時候，心情雖然一人一半，但其實有些偏向伊澤
 的傾向。請試想，若妳是伊澤，聽見自己的最愛受人批評，會不會有點心痛的感覺？但
 是也不是叫大家不要罵他啦，因為其實他也真的蠻欠罵的（目前為止）。不過我的友人
 在沙灘站看了霞色後，寄來的感想全是說伊澤的不是，剛好與我的心情不謀而合。伊澤
 真的是成功地扮演了一個弱者的角色啊，博得了大家的同情，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其實伊澤不但充滿人性的弱點，還很懦弱退縮，又非常保護自己，努力把自己的行為正
 當化，他所說的一切「為堯宗犧牲」之類的東西，不過是自我催眠罷了。

     我的友人說：「伊澤根本瞧不起同性戀！但是他的「愛」與「同性戀」的身份一體
 兩面，要就一起接受，不要就一起捨棄，哪可能只要自己喜歡的那一部份？但他一方面
 堅決排拒當個醜陋的同性戀者，不想讓自己或堯宗被社會唾棄，卻又渴望堯宗繼續對他
 付出愛情；遇到痛苦就馬上跑掉，自己丟棄最重要的東西之後，還要躲在角落自怨自艾
 ，希望對方能夠無條件地給予，這種人實在是....」看來她真的有點義憤填膺（笑）。
 但我不是說伊澤的愛情不是真的，因為人總有自己看不見的盲點，就像堯宗因為自己認
 為的原因，不得不娶真理子，卻被各位讀者視為「混蛋」；伊澤也為了自己認為的理由
 保護堯宗，卻其實是一種逃避的作法一樣。這些只是「行為」，沒有對錯的。

     再澄清一點，伊澤絕對不會自殺，他是個堅強的人，當然更會因愛堅強。這次用的
 大提琴版「巴哈無伴奏小提琴」組曲，是真的有這種版本喔。米夏‧麥斯基就錄過一張
 ，不過我忘了是哪家公司的；我一向對麥斯基沒啥印象，所以…第一號無伴奏也是悠季
 參加全日本競賽初選賽的指定曲喔！小提琴版本，一般都會推薦謝霖的DG版兩片巧裝
 （1968年），各位剛好可以領略一下守村柔情似水、百轉千迴的美麗與哀愁風情，真的
 很動人。最近市場上在推銷謝霖年輕時在SONY錄的版本，藍色包裝，聽行家說那個不好
 聽…但為了更瞭解悠季，我想我會考慮買…另外就是密爾斯坦（Nathan Milstien）的
 老年版，DG大花版，比謝霖快，聲音乾淨、轉折俐落，但少了點謝霖那種甜甜膩膩的感
 情，有點冷、蕭索。據說他的年輕版比老年版好聽，但我還沒找到…還有海飛茲
 （Heifetz）的版本（RCA）聽說很傑出，但我怕有些人聽不習慣，畢竟他的個人風格太
 強了，我也正在猶豫中，但我很喜歡海飛茲，應該會買吧？^^

     嗯嗯，不能再說了，再說後記就要比正文長啦！

     各位還是盡量罵堯宗吧，如果那能讓各位的心情好一點的話（我也擔心沒人罵他是
 不是表示我寫爛了？）…



******

     那就把互相好好的收藏著吧!
 藏在心頭的最深最深處。你永遠會在那兒有個位置,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那叫做回憶
 的東西啊,請永記我倆的甜蜜; 愛情雖已褪去, 但願終老仍不會忘記, 曾有個你, 有個
 我,在蘇州發生的點點滴滴...



                                                        From「蘇州之戀」


< 第19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