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重慶戰區學生進修班

●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在陪都重慶上清寺設有一個「戰區流亡學生收容站」,專門收容從淪陷區逃到大後方的流亡學生,給他們吃公費,讓他們有書讀。小學生送兒童保育院,中學生送到國立中學,大學生則投筆從戎。

 那時在四川的國立中學有十多所,都是從外省遷來的重點中學,程度很高。為了使淪陷區來的學生能跟得上進度,需要經過補習和測驗,按成績插班。於是,教育部設立了「戰區學生進修班」。初中部在青木關的八廟塘,高中部在江北人和場,都是幾百人規模的完整初、高中,還有一個「工藝班」在北碚澄江鎮,一面上初中課,一面學工藝。

 學生在進修班學習的時間是一個學期,期末經過考試決定升級、留級或降級分配到各國立中學。

 我曾在八廟塘的初中進修班待了一學期,然後分配到位於長壽的國立十二中。

 青木關是重慶遠郊的一個重鎮,也是當時教育部的所在地。八廟塘距青木關約十里路,因其附近有八個小廟而得名,不過這些廟多已不存在了,只有街上那座還有幾間房子,我們的學校就設在廟裡。廟堂及兩廂是辦公室和女生寢室,旁邊用篾笆搭成的簡易房子是教室和男生宿舍,還有一個禮堂兼飯廳。這些竹子編的房子,四面透風,瓦縫見天,一到下雨到處都漏,滿地泥濘,課也上不成,覺也睡不了。

 學習與生活條件是艱苦的,沒有電燈與自來水,晚上連油燈也點不起,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教學設備。學校僅有的財產就是簡單的條形桌凳和舖上篾笆簀的雙人床,廚房是最要緊的地方,它要管幾百人的一日三餐,開飯時十個人圍著一缽菜蹲在地上吃。

 學生都是些十一、二歲到十四、五歲的孩子。他們大多是隨父母從戰區逃出來後,因家裡無力撫養和供給上學才送來吃公費的,小小年紀已嘗盡流離顛沛甚至家破人亡的苦楚;有的則是無家可歸的戰爭孤兒。因此,雖然過著艱苦的集體生活,也能很快適應,並覺得滿足。他們的自我生存能力、忍耐精神和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生活,決非現在同齡孩子可以比擬的。

 早上天不亮就吹起床號,大家要摸黑到溪邊洗漱,再迅速到操場集合,上操、訓話,有一位軍訓教官帶領,過著半軍事化的生活。有一次搞夜行軍,半夜吹起緊急集合號,他領著大家摸黑路疾走,一路翻山過河,摔打滾爬,緊張極了,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校方伙食則很差,稀飯是清湯,乾飯是糙米「八寶飯」(含有穀子、稗子、砂子、石子、蟲子、草根、泥塊和耗子屎等八「寶」);下飯的菜不是熬胡豆就是水煮牛皮菜,不見油水。每周打一次牙祭,那頓飯每人可以分到兩三片帶皮的肉。關鍵問題是吃不飽,每次開飯時,在教官的監督下,第一碗飯是分的,吹哨子開動後,教官就不管了,不消幾秒鐘,大家把飯兩三口扒完後就衝到大飯桶去搶第二碗,一群人擠成一團,只有猛衝猛打者,才能添上第二碗和擠得出來。年紀小和體弱者就吃虧了,甚至為此而負傷。搶到飯的便狼吞虎嚥,也就不計較飯菜的味道與質量了。

 生活艱苦還表現在缺衣少被上,人人身上都長蝨子,天冷時就兩人擠在一起睡覺。夏天奇熱,蚊蠅成群,臭蟲一串串,全身長痱子和疥瘡,拉肚子是常事,發病率高,學校沒有醫務室,實在抗不住了才跑到十里外的鄉衛生院看病。

 由於物質條件差,學生一學期換一批,流動性大,教職員也不穩定。學校管理鬆懈,學習與生活很少有人關心,所以就會出現許多問題:

 一是經常擾民。我們肚子餓了就跑到附近的庄稼地裡拔蘿蔔、挖地瓜、摘果子,常被農民追趕而引發出與學校的糾紛。

 二是生活缺乏照顧,病痛無人管,安全也無保障。平時洗臉、 洗澡、洗衣服都在河溝裡,有一次,一位同學洗澡時誤陷深水潭,他不會游泳,在水中掙扎呼救,大家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下沉,最後喪生。大家非常難受又很害怕,以至於當夜發生了集體驚夢的事情,半夜裡有一位同學高聲夢囈,激起大家立即狂呼亂喊,驚嚇得不知所措。有人說是鬼在作怪,實際上是因恐懼和緊張造成的心理現象。

 三是紀律鬆懈。學生中分成幫派,時有爭吵與鬥毆發生,有時打群架,甚至與外校串聯大打出手。最典型的是我們上一屆的進修班同學曾遠征到青木關,與中大附中、社教附中聯合起來,向中央音樂學院進攻,揚言要砸爛學院,把女生抓來剃光頭。幾百人的隊伍在夜間向關口進軍,結果卻被人數很少但有著充分準備的音樂學院學生們用石灰包阻擊,把一群烏合之眾打得丟盔卸甲,狼狽逃竄,大敗而歸。第二天當地老鄉在路邊和水田裡撿到幾籮筐的鞋子。據說此事鬧到了教育部,後來由各校主管去共同解決。

 苦難的戰爭年代磨練、激勵和造就了一代人。從戰區學生進修班和國立中學出來的人大多成熟早,他們屢經風雨,見多識廣,不畏困難,獨立性強,並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所以都能努力學習、刻苦鑽研,後來升大學、出國留學的人不少,在軍、政、學界都有不少人出類拔萃,作出貢獻。(黃作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