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戰的起源及興衰(六之一)
 

●車戰,在中國古代商周時期曾經是兩軍戰鬥的主要戰法,戰車兵是軍隊的主力兵種,以一乘戰車和其附屬的徒步的士兵為一個基本作戰單位。而計算各諸侯國的軍事實力,也常常以戰車為計算單位。

 戰車部隊的組成

 在中國古代戰爭中,何時開始使用駕馬的戰車作戰,至今仍不十分清楚,是還有待學術界繼續探討的課題。有人從夏啟伐有扈氏的甘之戰前所作〈甘誓〉中,軍中有左、右、御之名,認為那是指戰車上的車左、車右和車御,故推測當時已使用戰車。此後,據估商湯滅夏戰於鳴條時,軍中有七十輛戰車,見於戰國末年的《呂氏春秋》一書所記。不過漢初太史公司馬遷撰寫《史記》的〈殷本紀〉時,並未採納這一說法。從目前中國大陸的田野考古發掘中,還沒有在相當於夏代的遺址中發現過有關車子的任何遺物。在商代早期的遺址內,也還沒有發掘到馬車。考古發掘中獲得的馬車實物,目前所知都是商代晚期的,主要出土於河南省安陽市的殷墟遺址,那裡是商代晚期的都城所在地。

 已發掘出土的晚商車子,都是以馬拖駕的木製車子,有的車上或車旁放有兵器和箭箙,更表明是可用於作戰的戰車。甲骨文中也不乏用車的記載,有力地證明商代晚期軍中早已使用駕馬的戰車。殆至周代,車戰日趨興盛,周武王伐紂時,軍隊主力是「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而諸侯兵會於牧野者,有車四千乘之多。

 戰車部隊的主要人員是戰車上的乘員,通常在一乘戰車上有三個乘員,其中一個專門負責駕御轅馬,他在車上的位置是在車子中央,稱為「御」。由於西周以後戰車多駕四匹馬,中間的兩匹在車轅左右用軛駕在轅前的衡上,稱為「服馬」,牠們各在轡頭左右結繫一條轡(韁繩)。另外兩匹馬分別在左右外側,稱為「驂馬」,牠們並不駕在衡上,而是套繩(稱為「靳」)和吊環結繫在輿底,牠們各在轡頭的外側結繫一條轡。因此,車御要用雙手執著這六條轡駕馬御車,所以《詩•秦風•駟驖》有「駟驖孔阜,六轡在手」的詩句。

 秦始皇陵側俑坑出土的御車俑,都是雙手向前呈執握的姿態,自然就是當時戰車上御車者的真實寫照,能夠精通雙手握六轡駕御四匹馬,拖駕笨重的木製戰車作各種戰術動作,並非易事。所以當年孔夫子教授學生的「六藝」中,「御」是其中之一,並且排列在「書」、「數」之前,是「士」所必須掌握的技能。(楊泓)


車戰的起源及興衰(六之二)

●在御的右邊的乘員,稱為「車右」,他應是三個乘員中最孔武有力者,專門負責在兩車錯轂格鬥時用長柄的矛、戟等兵器殺傷對方乘員。而在戰車遇到障礙,需要跳下車去推車時,也是車右的任務。位置在御的左邊的乘員,稱為「車左」,通常他的任務是用弓矢射殺敵人。如果主將在戰車上,他就站在車左的位置,那時車上就要設置供他指揮進軍的鼓,以及退軍的金。也有時國君乘坐的車增加一個乘員,四人共乘一車,但這是很少見的。那時國君的位置居中,御偏在他左側,而車右和車左的位置依舊,分別站在右外側和左外側。

 在商周時期,車上戰士的身分起碼是「士」,都是有身分的人。當時一乘戰車(三個乘員)就是一個戰鬥單位,在車後還要配置一定數量的徒步的兵卒,兵卒的身份很低,有的就是奴隸。徒兵的數目最初大約十人左右,《禹鼎》銘文中有「戎車百乘,徒千」的記述,正好是一乘車配有十名徒兵。後來隨著戰爭的規模擴大,兵車增多,車後徒兵數量也有增加,有時多到七十二人。

兵器裝備和戰法

 為了保護戰車兵的安全,他們都裝備有厚重的皮甲冑,也有的裝備了青銅的冑和鎧甲。由於站在車上作戰,不必考慮行走奔跑的方便,因此戰車兵的皮甲的甲裙較長,可以遮護到膝蓋以下。有時還有高豎的甲領,以保護脖頸。除甲冑外,還有較大的盾牌,通常是木胎外蒙皮革,或由多層皮革製成,外表髹漆繪彩,有的鑲嵌青銅甲以增強防護能力。駕車的轅馬也披有厚重的皮馬甲,頭套皮馬冑,有的還蒙以虎皮,更顯威猛。木製的車箱(輿)表面有的也釘鑲青銅護甲,或在軸頭裝有長刺。

 戰車兵的遠射兵器是弓矢,格鬥兵器都是長柄的,都插放在車上,可以多件成一組,使用時隨具體情況選取,通常稱為車戰五兵,有戈、殳、車戟、酋矛、夷矛,它們的長度一件比一件長,由六尺六寸到二十四尺。此外,為了防備非常情況,在馬傷車毀時用來衛體護身,也裝備短柄的兵器如劍,乃至更短小的匕首。

 至於戰車後隨的徒兵,則一般沒有護體的甲冑,只有戈和盾牌,或遠射的弓矢。

 戰車作戰,相距較遠時以弓矢對射。兩車逼近,必須錯車格鬥。因為當時木製戰車十分笨重,一乘車至少寬三公尺,前面駕上四匹馬,全長也約有三公尺。兩車如迎頭駛來,相間隔有兩匹馬長度的距離,兩車箱前沿至少在四公尺以上,最長的格鬥兵器也無法觸及對方,何況雙方的八匹馬如纏結在一起,就兩敗俱傷了。所以雙方只有兩車相錯才能格鬥,當時錯車有共同遵守的規矩,也就是都以己車右側去錯迎對方來車的右側,這也是車右司以長柄兵器格鬥的原因。(楊泓)

車戰的起源及興衰(六之三)

●由於戰車笨重,駕御困難,因此當排列好戰鬥隊形後,臨陣變換是非常困難的。同時由於車體長、面積大,加以殷周時弓矢射程有限,所以較難作大縱深配置,也無法採用縱隊的隊形,通常是採用一線橫列作戰。如果配置第二線兵力,則把後列戰車排在相當於前列兩車的縫隙處,以發揮弓矢威力,而不會誤傷己方前列戰車的乘員。除橫排列陣外,常用的隊形還有斜列的隊形,同樣是後列的車在前列車的縫隙處。一般情況下,兩軍列好陣形,擊鼓進軍,遠處以弓矢對射,近而錯轂搏鬥,一方敗退,一方追擊,戰鬥即結束。所以《左傳》中所記的大部分車戰,戰前準備時間較長,真正接戰後多僅一日即分勝負。《楚辭•國殤》正是極生動地敘述了一場車戰的全部過程:從遠距離弓矢對射開始,經錯轂戰鬥,到車毀馬傷,繫馬埋輪死拚,最終英勇為國捐軀。

車戰的目的和程序

 車戰的最高目的,是消滅舊的王朝,建立新的王朝,如周武王滅商之戰。但是在車戰最盛的春秋時期,主要是在各諸侯國之間進行的。那時諸侯國之間戰爭不斷,開始時強大的諸侯多打著尊周王的大旗,以成霸主地位,並不以滅國奪地為目的,勝者常以締盟成為霸主為目的。隨著諸侯爭霸的發展,大國國力日強,遂漸拋棄尊王的旗幟,終於從締盟稱霸走向滅國奪地,兼併弱小。動員的兵力日多,一次戰鬥使用的戰車從幾百乘發展到幾千乘,戰場縱深加大,時間延長,由過去單一戰場的一次交戰決定勝負,發展到在幾個作戰階段中進行反覆較量,經過不同地點的多次戰鬥,才能達到目的。

 在一場車戰中,由於當時諸侯思想觀念深受禮制約束,還有宗法迷信等的深刻影響,所以在戰前首先要進行祭祀占卜,然後召集全軍及加盟的友軍舉行誓師禮,由國君或最高統帥歷數自己承天命,如何正確,對方逆天命,如何殘暴無道。再約束部隊,嚴明紀律。流傳至今的著名誓辭,有周武王滅商前在牧野所作的〈牧誓〉,收錄於《尚書》之中。

 兩軍到達戰場後,先要派遣使者到對方請戰,例如晉、齊之戰前,齊侯派使者請戰,說:「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詰朝請見。」(您帶領國君的軍隊光臨敝邑,敝國的士兵人數很少,請在明天早晨相見。)晉軍主將闋郤克作答,先講晉與魯、衛是兄弟之國,故來援助,最後說:「能進不能退,君無所辱命。」(我們只能前進不能後退,您的命令不會不照辦的。)雙方用這樣客氣的外交詞令,最後決定第二天早晨決戰。(楊泓)

車戰的起源及興衰(六之四)

●在正式開戰之前,還要派勇士去對方營地挑戰,以鼓舞自己軍中士氣,挫對方士氣。也如晉、齊之戰前,齊使請戰後,齊國的勇士高國乘戰車衝入晉軍,用大石投擲晉軍,並擒獲晉軍,奪其戰車,將車繫在齊國營壘前的桑根上,並大呼「欲勇者賈余餘勇!」(要勇氣的人可以來買我剩下的勇氣!)以激勵齊軍。正式開戰前,兩軍先要擺好陣式,所謂「不鼓不成列」,然後才堂堂正正地展開戰鬥。戰勝以後,又要祭祀,迫敗者盟誓,回國獻俘,在春秋初還有時將戰利品和俘虜獻給周王。就是在戰鬥中,敵對雙方的將士有時也互講禮貌,例如泌之戰前,楚將許伯去向晉軍挑戰,他的戰車上以樂伯為御,攝叔為右。單車去晉營,殺死敵人割取左耳並抓了俘虜。當往回走時,晉軍追趕,由左右兩角夾攻,樂伯左邊射馬,右邊射人,使晉人兩角都不得進。這時他們只剩下一支箭了,晉國的鮑癸又從後追來。正好有一隻麋鹿出現在面前,樂伯一箭正射中麋背,然後由攝叔下車捧著麋鹿獻給鮑癸,並說:「以歲之非時,獻禽之未至,敢膳諸從者。」(由於今年還不到時令,應當奉獻的禽獸還沒有來,謹把牠奉獻給您的隨從作為膳食。)鮑癸說:「其左善射,其右有辭,君子也。」就阻止自己的部下再追擊,於是樂伯三人安然回歸。

 車戰的衰落

 駟馬戰車雖然稱雄於商末至周朝,但是它本身存在許多難以克服的弱點。首先是車體笨重,全車只靠榫卯結合及皮條縛綁,容易損壞。同時駕御困難,御者靠雙手執六轡,要靠專門訓練。笨重的戰車只能選擇空曠平坦的原野,才能發揮威力,遇到山林沼澤等複雜地形,就無用武之地了。甚至田中種莊稼的田隴走向都對戰車的行進有影響,所以戰勝國常要戰敗一方改變田隴走向,以利其以後再次出兵時便於行進。在戰鬥中,常見因車馬被林木絆阻而全軍乘員皆遭敵俘獲的事例。

 但是上述缺點還不足以使戰車遭到淘汰。戰車開始衰落,正是新興的步兵和騎兵開始在戰場上顯示威力之時。同時戰國末期鋼鐵兵器的出現和強弩的使用,也對戰車極為不利。因此到秦統一後,戰車已趨衰落。等到西漢時為了對付匈奴騎兵,大量使用騎兵以後,單轅駟馬戰車就徹底失去商周時作為軍隊主力兵種的地位,最終遭淘汰,退出戰爭舞台。(楊泓)

車戰的起源及興衰(六之五)

●典型的戰例——城濮之戰

 發生於公元前六三二年的晉、楚爭霸的城濮之戰,是春秋時期一次典型的大規模車戰的戰例。

 城濮戰時,晉軍投入的兵力有戰車七百乘,兵器裝備齊全,分為三軍:中軍統帥是原軫(先軫),以郤溱為副,所統領的以晉的公族為主,為全軍主力;上軍以狐毛為將,狐偃佐之;下軍以欒枝為將,胥臣佐之。晉侯在中軍,他乘的戰車由荀林父御車,以魏為車右。晉軍的同盟軍有來自宋、齊、秦諸國的軍隊,齊軍由國歸父、崔夭統領,秦軍由小子憖統領。

 楚軍的兵力大致與晉軍相當,統帥是子玉,楚王沒有在軍中。子玉原統軍圍宋,後來楚王在申邑叫他退兵,指出晉侯在外十九年歷經艱難,深知民情,不可輕敵,應按《軍志》所說「適可而止」、「知難而退」。但是子玉不顧楚王的指示,堅持請戰,還說「不敢說一定有功勞,願意以此塞住奸邪小人的嘴巴」。因而激怒了楚王,少給他軍隊,唯有西廣、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際由他指揮。據《左傳》宣公十二年記楚君之戎分為二「廣」,每「廣」有一「卒」,即「兩偏」,一「偏」有戰車十五乘,所以一廣編制有戰車三十乘。東宮,有人認為是太子的宮甲,也有人認為東宮即東廣,也應編有戰車三十乘。若敖之軍是子玉宗族的親軍,六「卒」的每卒有戰車三十乘,共計一百八十乘,也就是子玉軍中主力西廣、東宮、若敖之六卒合起來約有戰車二百四十乘。當時一乘戰車的乘員有甲士三人(左、右和御各一),隨車有若干步卒,步卒的數量說法不一,但是從城濮之戰後晉侯向周王獻楚俘為「駟介百乘,徒兵千」,可知一乘戰車附有徒兵十人。楚軍的同盟軍,主要有陳、蔡等諸侯國的軍隊。楚軍也分為左、中、右三軍:中軍由子玉親自統率,主力是若敖之六卒;右師以子上為將,統領有陳、蔡的軍隊;左師子西為將,以申、息兩地的子弟組成的軍隊為主。

 城濮之戰大致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晉軍示弱迴避,藉口晉侯在外流亡時受楚王接待,當時答應一旦晉、楚交兵,將先退避三舍(一舍為三十里,約當軍隊行軍一天的路程),所以晉軍先向後退九十里。晉軍將士因楚王不在軍中,認為晉侯避讓楚臣是恥辱。子犯解釋說:出兵作戰,理直就是氣壯,理屈就是氣衰。退避三舍,是晉侯報楚的恩惠言而有信,如果楚軍還追進,則是國君退去,而臣下進犯,他們就理屈了。實際上晉軍退避三舍,一方面向諸侯表明道理在晉侯一邊,又激勵了晉軍將士仇視楚軍的士氣;另一方面,楚軍圍宋作戰已久,士卒疲乏,遠道而來力求速戰,晉軍退避,更使楚軍銳氣盡失,多想不繼續打,只是子玉仍堅持作戰,更使楚軍意志消沈,戰鬥力減弱。(楊泓)

車戰的起源及興衰(六之六)

●兩軍相拒於城濮時,子玉又派遣楚大夫鬥勃去向晉軍挑戰,顯得盛氣凌人。晉侯仍示弱,並不願應戰對搏,只是派欒枝去對答說:寡君聽到命令了。楚君的恩惠,沒有忘記,所以退避到這裡,既然大夫不肯退兵,那就煩大夫對貴部將士說,駕好你們的戰車,明天早晨見面。

 戰爭進入第二階段,即決戰階段。四月的己巳日,晉軍的戰車在莘北列陣以待楚軍,以下軍、中軍、上軍橫向排列,晉軍的戰術是採取先攻側翼然後兩面夾擊。子玉率領的楚軍,也是採取橫向排列三軍的陣勢,他自己領若敖之六卒為中軍,由子西將左軍,以子上將右軍,右軍以陳、蔡盟軍為主。不了解敵軍虛實的子玉,這時仍盲目樂觀,認為自己必勝,發出了「今日必無晉矣」的狂妄言論。晉軍卻在對敵軍正確了解的基礎上,選擇實力最弱的陳、蔡軍為首先打擊的對象。先由下軍的胥臣將駕車轅馬蒙以虎皮,以增威勢,然後驅車猛衝陳、蔡軍陣。缺乏戰鬥力的陳、蔡軍遭此突然打擊,立即潰敗奔逃,從而導致楚軍右師全面崩潰。

 與此同時,盲目輕敵的楚軍左師,正向前進擊,面對他們的晉軍上軍主將狐毛又施誘軍之計,向後退去。而下軍由欒枝率領的部分戰車,遠遠地將乾柴掛在車輿上,揚起煙塵,假裝晉軍已混亂潰逃。楚軍的中軍看到,急忙驅車追趕。於是晉軍中軍由原軫、郤溱統領橫向衝擊追趕偽退的狐毛的楚左師,而狐毛、狐偃又回車夾攻,於是子西率領的楚軍左師也被擊潰,楚軍大敗。只有子玉急忙收回中軍,使其沒有受到多大損失。

 經過一天激戰,晉軍擊潰楚的左、右兩師,使楚軍損失慘重,同盟軍的陳、蔡、申、息的軍隊也損失殆盡,晉軍捉到許多俘虜,僅戰後晉侯向周王獻楚俘的數量,就有戰車一百乘,以及隨從的步兵一千人之多。晉文公達到尊王稱霸的目的,原來與楚結盟的諸侯國如鄭國,紛紛背楚而與晉結盟。楚軍主帥子玉雖在戰鬥中保住中軍的兵力,但因戰敗遭到楚王的譴責,派人對他說:申、息的子弟大多傷亡,你如返回,怎麼向申、息的父老交代呢?因此子玉在半路就自殺了。(楊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