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筆軼事(四之一)
 

●公元五八一年二月,以北周皇后的父親身分入朝輔助幼帝的楊堅,取北周而代之,建立了隋王朝;接著又出兵平定與之對峙的陳朝和後梁以及江南地區的割據勢力,結束了東漢以來長達二百七十多年分裂動亂的局面,完成了重新統一中國的大業。

 最早幫助楊堅篡弒的功臣是鄭譯。這鄭譯是周宣帝面前的頭號紅人,他在宣帝為太子時便是太子的親信。宣帝即位後,鄭譯被越級提拔為開府、內史下大夫,以後又進封內史上大夫、沛國公。由於擅自用國家的材料修建自己的府第,被貶為民,不久又被宣帝召回,領內史事。他少年時和楊堅是同學,見楊堅長相奇異、頗得人心,和楊堅的關係也密切起來,是個極善於窺測風向的人。

北周大象二年(公元五八○年)五月間,荒淫狂亂的周宣帝突然病死,已接帝位的周靜帝宇文闡年方八歲,擔負不起治理國家的重任,幾個皇室宗族的親王又都在各自的封地裡,眼下祇有皇后楊麗華的父親楊堅威望最高,鄭譯和劉昉等幾個大臣一商量,共同擬定一個假詔書,聲稱周宣帝遺囑讓楊堅以皇父的身分總攬朝政,輔佐小外孫周靜帝。這個假詔書,最初是由鄭譯起草的。楊堅又以詔書的名義,控制了京師衛戍軍隊,依靠兵力壓服了尚未完全清楚過來的公卿大臣和朝廷百官。接著,他以周靜帝的名義下了道聖旨,令各親王來京城長安奔喪,再將他們一一殺掉。就這樣,楊堅控制了朝廷。

 鄭譯和劉昉頗費心機擁戴楊堅上台,是有其個人目的的。他們建議由楊堅出任大冢宰,鄭譯要做大司馬,劉昉想當小冢宰,實際上就是要三人共掌朝政。也就是說,他們想讓楊堅在前台表演,便於自己在後台繼續弄權,盡撈好處。不料,楊堅不願讓他們分享權力,而採納了北齊才子李德林的意見,設丞相府,自任丞相,祇給鄭譯一個丞相府長史、帶內史上大夫,給劉昉個丞相府司馬,把他們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與此同時,楊堅感到要保住和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當務之急就是要培養自己的親信。他見李德林才華橫溢,有希冀輔佐明主治國平天下的政治抱負,就任命李德林為府屬兼儀同大將軍;他知十七歲的高熲(音窘)明達事務,具有文武大略,便聘他為相府司錄,視為股肱心腹。至此,相府實際上已代替朝廷成為真正的決策機構。

 鄭譯和劉昉二人對這樣的安排,自然不高興,但他們在北周的政治組合中並不具有真正的實力地位,也無可奈何。楊堅後來又想想,自己能夠上台輔政掌權,最初是鄭譯和劉昉給他這個機會的,僅僅讓他們當丞相府的屬官,似乎也不是獎功的做法,再說眼下是多事之秋急需用人,於是又授鄭譯為柱國(最高武官和勛官)兼任天官都府司會,總領六府政事;又拜劉昉為上大將軍,封黃國公。他們兩人可隨時出入楊堅房中;每次外出,均可帶甲兵保護;而賞賜的金銀財寶更是不計其數。朝野的人都以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們,稱他們為「黃沛」(一個為黃國公,一個為沛國公),以至當時有「劉昉牽前,鄭譯推後」的說法。鄭、劉二人自此更是恃功倨傲,每日不是縱酒逸遊、與美女佳釀作伴,就是招商納賄、與權豪貴冑朋比為奸,把政事荒廢一邊。(李菁)


潤筆軼事(四之二)

●楊堅執政剛一個月,一些擁兵在外的皇親貴戚便紛紛指責他是叛逆。周室姻親、相州(今河南安陽)總管、蜀國公尉遲迥首先發難,起兵討伐他;緊接著,益州(今四川)總管王謙、青州(今山東益都)總管尉遲勤、鄖州(今湖北安陸)總管司馬消雄相繼而起,其他諸州亦紛紛響應,合眾數十萬,攻州占縣,聲勢浩大,幾乎控制了北周的大半天下,局勢異常嚴峻。楊堅任命韋孝寬為行軍大元帥,派梁士彥、元諧、宋文忻、宇文述、崔弘度、楊素、李詢等七員大將為各路指揮,帶兵抵禦敵人。在對付尉遲迥的主要戰役中,由於韋孝寬部下的將領意見不一,行動不協調,大隊人馬在河陽(今河南省孟縣西)頓兵不前,誰也不肯首先出擊。楊堅日夜焦慮,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考慮再三,決定派一位親信前去監軍。親信之中,楊堅希望鄭譯、劉昉二人之中能有一人前去,便找他們來商量說:「這次鎮壓尉遲迥的反叛,急需一人前往河陽督軍作戰,二位誰願受命?」劉昉忙回答說:「臣從未領兵打仗,經驗不足,恐怕有失厚託。」鄭譯跟著說:「微臣有心領命,無奈老母身體虛弱,要微臣時時刻刻照料,誠望另請高明。」對鄭、劉二人在關鍵時刻如此推託,楊堅表面不露聲色,心裡很不高興。

 此時,相府司錄高熲挺身而出,請纓上陣。楊堅大喜過望,破格封他為元帥,命他立即趕赴前線督軍。高熲自幼好讀書史,長於辭令,很有氣度,曾在北周王朝任王府記事和內史下大夫等職。此次自告奮勇請行,他知道敵我雙方兵力相差懸殊,此去凶多吉少,便託人以「兒臨危授命,忠孝不可兩兼,請老母多多保重」之辭告別母親,即刻啟程,馬不停蹄地奔赴前線。到了軍中,更顧不得休歇,立刻與行軍大元帥韋孝寬共同商議謀畫作戰方案,最後決定用背水陣,在沁水上架起一座橋,待士兵全部衝過橋去之後,立即將橋燒掉,以示絕沒有反顧之心。眾將士見已無退路,奮力向前拚殺,越戰越勇,結果擊潰了尉遲迥的八萬精兵,攻破了尉遲迥據守的鄴城(相州治所),叛軍首領被迫自殺。

高熲班師回朝後,楊堅立即晉升他為柱國,取代劉昉為丞相府司馬,對他的依託更重了。而對劉、鄭二人的寵信,則逐漸淡薄。由於劉、鄭長期不以所任職務為念,經常使丞相府的事貽誤,楊堅特別關照相府屬官不得將公文送交他們處理。鄭譯反應遲鈍,不知楊堅已對他心生嫌隙,依然大模大樣到相府上班,高坐廳上,卻不見有人前來稟報公務,天天無事可幹,這才知道事情不妙,趕忙辭職。不露聲色之間,楊堅擺脫了鄭譯這幫人,不再因為欠下了人情債而受制於人。(李菁)


潤筆軼事(四之三)

●戰亂既平,楊堅便代周自立,坐上皇帝寶座,成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隋文帝。他在風雲多變、大浪淘沙的歲月裡深切地感到,要在北周基礎上建立起鞏固的隋朝,不能依靠舊政權的上層文臣武將,必須建立自己的官吏隊伍。於是,他果決地將自己本來直接領導的相府僚屬推向前台,組成新王朝的最高領導核心。他認為高熲是不可多得的政治家、軍事家,便任命高為尚書左僕射(宰相),進爵渤海郡公(高是渤海人)。高熲考慮到自己資歷淺薄,驟居高位,恐眾臣不服,上書辭謝,並推薦北方名士蘇威代替自己輔政。隋文帝(即楊堅)為了宣揚高熲的高尚人品,先是接受了他的辭呈,幾天後又恢復了他的官職,並且下詔書嘉獎:「歷來凡薦舉賢士的人都要受到上賞,蘇威是北方名士,高熲能推薦賢才,理應得到尊位。」又委任高熲兼任門下納言(侍中)、左衛大將軍,讓他既做宰相,又統帥禁軍。

高熲沒有辜負隋文帝對他的器重和信任。首先,他著手廢除北周王朝時制定的嚴刑酷法,沿革歷史上的各種典章制度,定為隋制(後來刑律寬簡的唐律就是從隋制進一步增減而成)。其次,他認為要富國強兵,祇有先減輕百姓的負擔、發展農業生產、緩和官民之間的對立才行,提出了許多發展生產和改革弊政的意見和建議,因此在他輔宰的二十多年間,使中國出現了由衰轉盛、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社會安定的新局面。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他胸懷寬廣,識大體、顧大局,辦事既堅持原則又善於協調各方關係,能薦賢舉能,朝中一大批名臣良將如虞慶則、蘇威、賀若弼、韓擒虎等,都是他推薦任用的,這些人在不同的方面各有所長,被聚集在文帝麾下,為隋朝的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最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明達世務,善於領會並堅決貫徹文帝的意圖,而又常自謙抑,每有奇計,總是私下奏報,不留痕跡,以突出文帝的豐功偉績。正因為如此,隋文帝對他特別器重。

據說,高熲有個習慣,每次上朝議事前或者聽取匯報時,總是喜歡坐在朝堂北面一棵槐樹下。一次,有位司官想把那棵樹鋸掉,因為這棵樹「出格」與周圍其他樹不排行列。楊堅聽說後,特意下了一道「不許砍伐」的命令,說要保護那棵樹留做紀念,讓後人見到那棵樹就能想起高熲。由此可見,文帝對高熲的垂愛到了何等程度。(李菁)


潤筆軼事(四之四)

●隋文帝在重用高熲這班人的同時,也考慮到隋朝剛建,人心不穩,如果操之過急,將北周舊臣統統廢黜,必定會引起內亂外患,後果將不堪設想。因此,在對各大臣論功行賞時,也晉升劉昉為柱國,改封舒國公;鄭譯進位上柱國(武官勳級中的最高級),照舊優待。劉昉見自己得到的這兩個職位都是有名無實的閑職,心懷不滿,對文帝頗有怨恨之言,並與原北周顯臣梁士彥、宇文忻密謀造反。這一來,楊堅可就不再客氣了,立刻以其謀反為由,下令將三人斬首。

 劉昉等人之死,對鄭譯震動很大。恰在此時,有人告發他私下請一班道士到家畫符設壇、唸咒祈禱、厭蠱左道;憲司又彈劾他與母親別居,為子不孝。於是數罪並罰,文帝將他召來,教訓了一通,將他除名為民,勒令他與其母同住,又賜以《孝經》一部,責其熟讀。鄭譯經過這番教訓,學乖許多,從此規規矩矩做人,倒還得到文帝垂念。有一次,他奏請文帝要求恩准回長安治病,隋文帝立即下詔讓他回京,並在醴泉宮接見了他,還設宴招待他。宴席上,隋文帝念及鄭譯是自己發動宮廷政變的機要權臣,回頭對陪席的侍臣們說:「鄭譯曾與朕同生共死,歷盡危難困苦,朕常常想起這些來,哪曾有一天忘記呢!」此話自然有真有假,半是懷念舊情,半是籠絡人心。鄭譯聽了,感動得熱淚橫流,捧觴上前,為隋文帝祝頌,以謝龍恩。說著說著,跪拜在地,失聲痛哭:「皇上實在太厚愛微臣,微臣感恩不盡。微臣在位時祇顧貪私自利,沒有盡臣子所能,替皇上排憂解難,自知罪孽深重……。」隋文帝見警醒鄭譯的目的已經達到,好言撫慰一番,決定恢復鄭譯沛國公和上柱國的官爵,讓他參與撰律修樂。於是,命伺候在旁的內史令李德林寫一道封賞鄭譯的詔書。

 李德林經歷齊、周、隋三朝,一直擔任草詔要職,有機會比較各朝的得失,熟知政壇內幕和各大派系勢力分佈,頗具政治遠見和決斷能力,深諳政治運作的技巧,在幫助楊堅奪取天下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性的決策作用。由於深知隋文帝的習性,又非常瞭解鄭譯的為人和品質,現在目睹隋文帝和鄭譯君臣二人在宴席上的出色表演,心中頗有感慨。當隋文帝叫他起草詔誥時,他正在冥思默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隋文帝心中不悅,皺了皺眉頭。高熲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他像是開玩笑地對鄭譯說:「筆乾了,寫不出。莫怪莫怪。」駑頑不敏的鄭譯,誤以為向他討錢潤筆,哭喪著臉說:「我出京城閑居在家,一文錢也弄不到,拿什麼給你們潤筆呢?」隋文帝聽了,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一場尷尬的局面,就這樣掩飾過去了。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這麼簡單而微妙的幾句對話,卻給後世留下了「潤筆」這一典故。後來,唐宋時宮中官吏給受封官員寫詔令,都收受潤筆(潤濕筆毫)的財物。這樣,「潤筆」一詞便逐漸被用來指代為人寫作文章、作書繪畫所得的酬勞(包括物與錢)。「潤筆」也寫作「潤格」、「潤例」、「潤資」、「筆資」。報紙出現後,「潤筆」一詞遂被「稿費」、「稿酬」所取代。(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