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色的記憶盒子 
  < 第22集 >

     急急往富士見三丁目方向而去,穩穩操控方向盤的堯宗心中有說不出的騷亂,
 不自覺更使勁踩下油門。那一朵淒絕美絕的微笑,那一個甜蜜卻又苦澀的吻,在心
 中反覆思量,總覺像在暗示什麼。

     把珍愛的炫麗彩蝶握在手中,握緊了怕捏碎了牠,握鬆了又怕牠展翅飛去;堯
 宗在此刻竟感到迷惘…為什麼不能看透他的心?為什麼不能瞭解他的意圖?無論如
 何愛著,靈魂也不可能合而為一,永遠被存在的孤獨感包圍;越是心靈相通,就越
 想探究更深,永遠在揣度猜測對方的心思,永遠都是兩個人。

     拉了半天門鈴,仍不見室內有任何反應,堯宗感到焦灼的不安燃燒更熾,奇怪
 ,若伊澤不在,弟弟重三郎也該來應門的。終於無法再等待下去,試圖將門頂開,
 卻發現門虛掩著!

     前所未有的焦慮猛地襲上心頭,快步走上玄關,洋館中闃靜異常;顧不了許多
 ,堯宗長驅直入,打開一樓重三郎的房門…

     裡頭竟空無一物!

     衝出房門,堯宗直奔二樓伊澤的房間,才注意到洋館內的東西都已搬得差不多
 了,他只覺得又氣又急,腳步重重踏在深色檜木地板上,混濁的急促咚咚聲迴響在
 天井。他竟真的騙了自己!他竟真的不給自己留住他的機會!他真的以為離開可以
 解決一切!真是個傻子!他難道不明白,如果沒有他,所有事情都沒有意義…

     「伊澤!」房門啪一聲被粗暴地推開,冬日午後的陽光淒冷寂寥地虛虛灑在房
 間主人的床上,潔白的被單,他與伊澤共有的那個,夢般的夜;此時竟如謊言消逝
 無蹤。

     堯宗轉頭四處逡尋,除了那張床和一些基本家具外,生活雜物一概不剩,唯一
 多出的,是床邊停放的一口大皮箱,以及…

     「伊澤!」幾乎是狂叫地,堯宗衝向床邊,那熟悉的纖弱身形正伏倒在地上,
 看來已失去意識多時了;堯宗蹲跪下來,把伊澤翻過身,抱在懷中,輕輕撫著他的
 臉龐;平日威嚴的男低音,此時失去平日的冷靜,焦急地大聲喊叫:

     「伊澤!伊澤!」對方仍然沒有回應。

     一咬牙,堯宗一把橫抱起伊澤,踢開房門,往樓下飛奔而去。




     「精神壓力大導致食慾不振,精神不濟,有脫水症狀,最重要的是…」頭髮半
 白的醫生遲疑一晌,嘆了口氣,繼續說著:「他染上了肺癆,這樣的身子…也真難
 為他了……」

     醫生接下來說了些什麼,堯宗已不再清楚;他只記得自己向說完話的對方微微
 頷首,表示謝意,轉身便走進伊澤所在的病房。

     抽離一切色彩,白得過分的病房,似有若無地漂浮著淡淡的消毒藥水味;堯宗
 拉開細紡的窗簾,暮色正在西方的天邊隱隱染現,蒼藍中透著幾抹微紅,幾朵雲彩
 光影分明地漂浮在山邊。轉頭,淡霞色的光線輕籠著纖秀的臉龐,予人紅潤的錯覺。

     蒼白的天使沈睡。

     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好好端詳他了?彷彿要溶進白色被單一般的,
 白色面容與臂膀,連著靜脈注射的管子,一滴一滴的生命之液透過扎在皮膚上的尖
 針,流進他的身體。如果不是發生這件事,堯宗從來不知道東京的醫療物資缺乏到
 這種地步,一瓶注射用葡萄糖難找得很,得大老遠從軍醫院調過來,快把他給急瘋
 了,而且貴得嚇人;不過這些都已無關緊要,只要能讓他好起來…

     醫生略帶蒼老的聲音重新流入他的意識:「要治肺癆,不是沒有藥,只是…您
 也知道,戰爭打了這麼久,醫藥缺乏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情況,能找到注射用葡萄
 糖已實屬不易;全國有多少人染上肺癆只能坐以待斃?」

     「不管花費多少金錢,只要能得到藥…」

     醫生搖頭嘆息了一下,臉上有不忍的表情:「桐院先生,這不是錢的問題,花
 費大量金錢,是可以找到一、兩劑藥,但沒有持續的治療,又有什麼用呢?」

     堯宗非常明白,不是世界上的每件事都可以用錢解決,但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
 樣感覺無力與自厭;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能讓許多人在戰爭的不景氣中維持生活。
 在生命面前,他卻也是那些束手無策的凡人其中之一。

     金錢權勢,不但為所愛的人帶來羞辱與痛苦;到頭來竟連他的生命也保不住!
 堯宗蹩起形狀修長堅毅的眉頭,不禁深深嫌惡起自己來。

     走近病床,堯宗伸出優美如藝術家的手指,碰觸伊澤澈白無瑕的面頰,小心翼
 翼似蜻蜓點水,怕擾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睡;卻又在心底怕著他從此不再醒過來
 。他可以向父親爭,向佐野家爭,向真理子爭,但他如何從死神手中搶下伊澤的生
 命?

     這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感覺到,生命深處強烈湧起的,恐懼。

     害怕失去。

     無瑕面容的主人眨動睫羽,破蛹蝴蝶的怯怯展翅,堯宗抽回手,交握於背後,
 等待著。

     伊澤睜開眼,但視界似乎仍充滿迷濛,好一晌兒才漸漸聚焦;當他看清面前模
 糊的深色影子時,隨即眼簾半闔,刻意不去正視對方彷彿要穿透自己瞳孔的眼神。

     十秒鐘像十萬年那麼久,堯宗移開溫柔利刃的目光,轉頭去似不經心地看著窗
 外的雲影天光,又像在瀏覽些什麼、尋找些什麼。

     終於,男低音穩穩打破寂靜:「你早就知道了?」

     伊澤沒有任何回應,當是默認了。

     「你沒有信守你的承諾,是怕拖累我?」伊澤彷彿可以聽見窗邊人心迸出裂罅
 的聲音,胸臆裡湧起一陣酸楚的滋味。

     「那天晚上你對我說:我不明白自己對你的意義;看來,你也並不懂你之於我
 的意義。」男低音就像支小銀槌,敲擊在他顫巍巍如玻璃的心上,想搖頭,想開口
 ,想辯解些什麼,想安慰因背叛而受傷的他,卻又驚覺荒謬得可笑;現在說這些,
 算什麼呢?不是已經下定決心,即使他會因此怨恨自己,因此在心中留下傷痕,自
 己還是要把該他的東西還給他?那又為什麼眼眶止不住燒灼,胸口止不住撕絞?

     男低音裡此時卻含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溫柔,「好好休息。」

     暖入心坎的話語,心上被細細抽了一鞭。

     他的包容是如此不落痕跡;這回,是自己的行為像個孩子了。

     耳邊傳來皮鞋底敲在磨石子地板上的聲音,卻感覺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一樣
 ,連動動小指頭也不聽使喚;好用力好用力才慢慢轉頭,眼前卻自顧自地逐漸模糊。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讓我再看他一眼…

     門鎖榫合的喀鏘聲漣漪般在空曠的病房內漾開來,視界卻早只賸撩亂的光影紛
 呈,伊澤放棄了什麼似地落下千鈞重的眼皮,任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滑落。





   < 後記 >

     難產的二十二集終於生出來啦!嗚嗚嗚…Miyako也險些去了半條命,怕自己寫
 得不夠美,怕自己的意念無法透過文字表達出萬一(事實也是如此… );終歸也只
 能怪我學藝不夠精純,我可得好好繼續修練-_-b

     仍然是有點灰色的二十二集,不過,二十三集會變得蠻幸福的喔(至於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希望大家能在二十二集裡,好好為伊澤與堯宗加油^^

     謝謝小米、May(妳是畫畫的那一位May嗎?如果是的話,我很喜歡妳的畫!)、
 及小因在Miyako慘澹之時及時給予鼓勵,以及謝謝小凜的關心。

     下次再見!

                                                   Miyako

                                         1998.11.21am0:15



   *****

     「我不再勉強自己陪你了。」這是那人在電話彼端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吻我吧 別說話

       燈關上 讓黑夜繼續漫長

       就讓我再愛一回

       你何苦要告訴我他是誰?

       心再痛 痛再深 無所謂

       像從前愛我 我就能不顧一切

       就讓我再愛一回

       就讓我演出我要的情節

       說說謊 編編戲 給我安慰

       對你有什麼所謂?



     而如今我仍在這兒,

     苟延殘喘地活著,

     回過頭來嘲笑自己曾經認為獨一無二的愛情,

     其實和廉價的情歌毫無兩樣 …

     這豈不是生命中強烈的悲傷?



                                             ~ 斷簡殘編 ~


< 第23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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